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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楼主 |
发表于 2005-2-22 20:5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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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a href="http://mitbbs.com/cgi-bin/BBSquery?id=pppppp" target="_blank" >pppppp (我就mean,就mean!!)</A>, 信区: Prose <br />标 题: 转身之间----绽放 <br />发信站: Unknown Space - 未名空间 (Sun Dec 5 04:13:33 2004), 转信 <br /> <br />一 <br />欧阳锋的酒会。 <br />汴梁饭店西域风情厅里,金碧辉煌,花团锦簇,施特劳斯的圆舞曲的柔曼与轻快间差地进 <br />行。 <br />白驼山药业集团又一年在大宋制药行业评估中,占据首位,并且于上月成功地推开了最为 <br />坚固的美利坚药业市场的大门。 <br />音乐声中,人影翩翩,是制药业的翘楚,汴梁的市政的要员,学术界的泰斗。。。。。。 <br />。还有汴梁舞蹈学院请来的青春美丽穿着精致举止优雅的女大学生们。 <br />这个酒会一个很重要的内容,就是欧阳锋向高级员工们和制药界的朋友宣布,汴梁大学生 <br />物学院院长,著名学者完颜教授加盟集团,出任集团技术监察主席。 <br />杨康跟在他爹完颜鸿烈的身边,幸运地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被欧阳董事长,向无数的人 <br />介绍从小到大的丰功伟绩。 <br />杨康发现自己突然变成了一个神童,神的程度连自己都惶惑了。 <br />小时候的种种奖项,汴梁的被不小心升级成了大宋的,没最后进入生物和化学奥林匹克竞 <br />赛的集训队,由迷恋魂斗罗游戏误了考试变成了跟领队有了不同的见解,在重点实验室做 <br />的实验,由趴在师姐旁边讲笑话变成了主要设计的提议者。。。。。。 <br />不过惶惑归惶惑,杨康不但没有表现出他的质疑,反而很意气风发地微笑着,并且适时地 <br />侃侃而谈。侃侃而谈本来就是杨康的长项,比如,杨康一向能够用自己仅是郭靖三分之一 <br />的英文词汇量,写出洋洋洒洒花团锦簇的文章;如果需要演讲,那就更加发挥得淋漓尽致 <br />,----而堪称红宝书的郭靖就总是要连标点符号都算上才能凑够英语作文的字数,如果上 <br />讲台讲的话,就要再丢掉一多半,剩下的一小半结巴成需要讲一整篇文章的时间。此时, <br />杨康发挥着自己的专长,在前辈们面前,用他仅仅考了70分的生化基础知识,和看了不到 <br />十篇学术论文的摘要的记忆,漂亮地拼凑出他对于制药行业发展的构想。 <br />和杨康一样,欧阳克也意气风发地微笑着,欧阳克没有杨康那么多添点彩就能够光辉乃至 <br />绚烂的历史,也并没有杨康很独特的拼文章和演讲的才能,但他脑袋上顶着汴大法律系的 <br />金字招牌,而且不会有人去查他到底考了500分400分还是300分进了汴大的大门,。。。。 <br />。。当然,这招牌究竟是不是真金,毕竟在于挂在谁的头上;写在鱼贩子的儿子令狐冲脸 <br />上的那四个大字,就有可能是废铁。加上欧阳克的风度才情。。。。。。此时砸出一些对 <br />西域音乐的理解,对西域舞蹈的欣赏,对西域历史的分析,然后,春之声的旋律中欧阳克 <br />和叔叔给他特地选的舞伴---舞蹈学院的校花配合得无懈可击的风采,跟隐隐然在脸上的金 <br />字招牌配合在一起,白驼山药业集团的少东,在前辈们的眼中就熠熠发光了。 <br />欧阳锋与完颜鸿烈志得意满地微笑,欧阳克和杨康胸怀大志地微笑,叔叔伯伯们,用微笑 <br />表达 <br />由衷的赞赏,和对白驼山集团,大宋制药界,甚至大宋未来的憧憬,美丽的舞伴们,用微 <br />笑表达着对老一辈精英的敬仰和对新一代精英的崇拜。。。。。。 <br />微笑,各不相同的微笑,自信的,优雅的,被礼仪老师教导了很久的,被书卷熏陶的,被 <br />CD, 雅诗蓝黛,和滋生堂雕琢的。。。。。。各种包装精致的微笑,在施特劳斯圆舞曲的 <br />乐声中,层层叠叠地绽放。 <br />这时候微笑着面对其他的微笑的杨康,心里有点厌倦。看着相似的六七条礼服领口隐隐可 <br />见的乳沟,相似的七八双的小巧完美的直鼻子,相似的搭配得体的礼服和饰物,都毫无新 <br />意地是波涛和宝姿的牌子,毫无新意的白,黑,银以及暗红的颜色。相似的赞词,相似的 <br />豪情壮志的言语。。。。。。杨康微笑地恼火着,心里想着批量制造这个词,批量制造的 <br />美丽脸庞,批量制造的优雅风度,原来能够如此地让人厌倦。 <br />他自己也被批量制造了,跟其它的产品一起站在这里,谈他根本不感兴趣更知之甚少的话 <br />题,应和着别人根本夸大其词的赞美。 <br />他之所以还能优雅地微笑着,或者是因为他的心并没有停留于此,他的心思飘荡着沿着时 <br />空隧道倒退了几个小时,在湖边柔嫩的柳条中栖息。那里没有厌倦,没有批量制造的美丽 <br />,没有著名的施特劳斯的圆舞曲,只有在阳光和风里,在简单的童谣调子的口哨声中,施 <br />施然地出现在他的视线的格子衬衫和被扬起来的细碎的短发,搓着的嘴唇和微微眯起来的 <br />眼睛,那张在四月的阳光下,干净得不带一点尘埃的脸,清灵得没有一点渣滓的笑容。 <br />这个笑容,如同这个午后柔软的风,拂面而过的时候,让他如此地安宁。 <br /> 二 <br /> <br />殷梨亭站在杨不悔的面前,面对着她的目光的时候,忽然不知所措了起来。这种感觉,很 <br />多很多年前曾经有过,然后随着一段日子的结束而离去,不再复返。由于这种感觉的消失 <br />,他觉得失落过但是更觉得安全。他已经过了很长安静的日子。安静得几乎忘记了酸甜苦 <br />辣的滋味儿。 <br />可是现在这小他十多岁的女孩子如此热切地看着他,眼睛里的渴望让他想要立刻后退逃跑 <br />;可是她的目光却又抓着他,让他无处可逃。 <br />他终于往前走了一步,压抑着心里跳动的不安,问,"晚上值班吗?" <br />杨不悔摇摇头。 <br />"那么,"他迟疑了一下,终于说,"今天下了手术,我还没有去看一下下午手术的病人。你 <br />。。。。。。想跟我一起去么?" <br />这句话说出来,他自己立刻错愕地呆住。他过来找她,只是想确定她没事,至于到底要说 <br />什么做什么,他还没有想过。 <br />当他听说了她打了人,又没有人说得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的时候,那种突如其来的担心, <br />让他没有像以往一样回到办公室整理手术纪录,去病房观察病人的情况。他不假思索地到 <br />处找她,他的心里是她狂躁的暴怒的不知所措的脸,而这么多表情下面,藏的是至简单的 <br />脆弱的情绪。一个小时之前,对她的担心,让他忽然偏离了自己数年来习惯了的轨道。 <br />在他心里,这个有着孩子一样简单的纯净的心地和暴躁的脾气的女孩子,这时候应该正火 <br />车头一样地到处乱撞,一不小心就会撞伤了自己。他找遍了医院的周围,医院的各个科室 <br />,越来越担心,越来越着急,终于,还是在妇产科的病房找到了她。护士说,她去看那个 <br />病人了。 <br />她在病房里面跟那个女孩子说话的时候,殷梨亭就站在门外,可以从窗子看见她的脸。那 <br />张脸少了平时那种明丽的快乐,却还是平静的。 <br />在这个时候,这个很暴躁的,会对人挥拳相向的孩子,在安静地安慰需要她安慰的人。他 <br />看着她的时候,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头一次知道,有着小孩子一般干净的心的她,却 <br />并不见得因为一无所知所以干净。 <br />这时候他的思路便又回到了自己一贯的正轨,他应该去做最需要他做的事情了,可是,他 <br />却舍不得离开。许久以来,他对周遭的一切,有了忍耐的能力,却也有了抗拒的惯性,跟 <br />外面的一切保持一定的距离,是他觉得舒服的生存方式。而在她跳跃的马尾辫子一晃一晃 <br />地闪进了他的视线,她毫无机心地把她的开心伤心快乐苦恼在他的面前展现得肆无忌惮, <br />她全无造作的热情,她全不掩饰的急躁,她从内到外的透彻得见底的心思一一地在他的眼 <br />前;他忽然发觉,他不知不觉地,就在跨越那重自己与他人的距离,向她走过去。 <br />于是他不由自主地问她,要不要和他"一起"看病人。说出来,他吓了自己一跳。他根本不 <br />需要一个实习生的帮忙,难道他居然渴望有人能够跟他分享他一贯的轨迹么?或者是他想 <br />分享她的恼火,委屈和不安? <br />杨不悔慢慢地抬起头,很轻地问,"你下了手术,就过来找我了?你说,让我跟你一起去看 <br />病人?"然后不等他回答,她别开了脸,不肯让他看见自己有点充泪的眼睛,"好啊,我本 <br /> <br />来还要看这台手术呢,现在正好补补课!"她抢先走在前面,马尾辫子随着步伐跳动,他跟 <br />在她的身后,看不见她的表情,不知道刚刚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整 <br />个世界。 <br /> <br /> 三 <br />汴梁饭店。 <br />溜冰圆舞曲响起来的时候,欧阳锋和多年的舞伴黛绮丝滑进了舞池,曾经留学罗刹的完颜 <br />鸿烈也绅士地对身边当年留学罗刹的老同学,听着音乐已经轻轻地用手打起了拍子的李秋 <br />水做出了请的姿势;欧阳克其实有点累了,而且心里莫名其妙地并不带劲,可是公子毕竟 <br />是公子,永远有着懂花惜花的风度,舞伴在身边看了一眼舞池,公子就披挂上动人的笑容 <br />拖起了舞伴的手;而杨康却不是公子,这时候他身上所潜藏的非常粗鲁的没有风度的习性 <br />暴露无遗,在他爹踏进舞池的第三秒钟,他完全不理会舞伴的眼神,向堆积如山的点心冲 <br />了过去。 <br />端了一块提拉米苏一盘新鲜草莓,樱桃,和一杯鲜橙汁,杨康找到一个最不为人注意,灯 <br />光最暗的角落坐下来,准备就着音乐踏踏实实地吃。这时候,蛋糕刚刚送到嘴边,他听见 <br />背后一个带点陕西口音的男声。 <br />"弹得真是棒极了,"那个男声在说,"或许你的技术不及欧阳先生请来的音乐学院的专业琴 <br />手,可是那种音符之外的感觉和意境,那种神韵,实在是表现得太好了。" <br />杨康手一哆嗦,几乎把蛋糕掉在了地上。 <br />他知道那个男的在对谁说话了。 <br />酒会刚刚开始的时候,欧阳锋特地让他的世交,云南府知府段正明刚刚从英国留学回来的 <br />女儿给大家弹奏了一首门德尔松的春之歌。 <br />欧阳锋很是想给故交好友兼自己很大一部分原料和厂房所在地的父母官的独生女儿一个出 <br />头露脸的机会,这小姑娘也确实弹得不错,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当时杨康就在想,就如 <br />同工匠与大师的区别,在于实在没有神韵,没有灵动的气息。 <br />当时大家很礼貌地鼓掌,然而实在没有放太多的注意在这个瘦小的,相貌太过普通的,琴 <br />弹得不坏也没有太大的震撼的女孩身上。 <br />杨康甚至忘记了她的名字,虽然欧阳锋还特地地拉着她介绍给欧阳克和杨康认识。 <br />杨康忽然很有兴趣看看说这番话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br />他把身子往立在地面的一人多高的大花篮一侧挪了挪,做出四下张望美女的样子循着声音 <br />的来源瞟了过去,这一看之下,他差点笑了出来。 <br />说话的人,长相清秀儒雅,带了一幅细边眼镜更增添了几分书卷的气息,穿着却是非常地 <br />不合酒会的气氛,过于的随便,一件考究的毛背心套在白色衬衣的外面,西裤,皮鞋,这 <br />样的一个男人走在校园里,会让人一眼看上去很舒服,但是在这里,却和批量制造的所有 <br />人,和这个气氛格格不入着;这种与让人厌倦的单调的格格不入,却更加地令人不舒服。 <br /> <br />但是让杨康笑出来的却并不是这种格格不入,而是他斯文的白嫩的侧脸上,居然有一个淡 <br />淡的女孩子拳头大的青色印痕,似乎是被谁狠狠地打了一拳。从正面看也许看不到,但是 <br />在杨康的角度,却正好看得清晰。 <br />拳头印,在一个如此斯文的青年的脸上,在柔声细语地谈着钢琴曲的神髓的青年的脸上。 <br />。。。。。引发了杨康很多很多的联想,于是他不住地笑着,强忍着不出声,几乎笑出了 <br />眼泪。 <br />欧阳克端着一杯红酒冲着杨康走过来,看见他笑得全身发抖,蛋糕的渣滓不断地抖落在地 <br />上,心里有点奇怪;这酒会无聊得让欧阳克觉得昏昏欲睡,他觉得还没有在汴大体育中心 <br />的舞会来得开心,实在不明白哪里有能让杨康笑成这样的事情。 <br />欧阳克拍拍杨康的肩膀,还没说话,杨康使劲地冲他摆手,做出噤声的手势。 <br />这时候在一排花篮背后轻言细语的一男一女已经从钢琴聊到了苏格兰风笛,之后聊到了英 <br />国的歌。 <br />女孩提起了绿袖。 <br />于是男的用很有磁性的声音,低低吟咏出绿袖歌词的汉文译本 <br /> 我思断肠,伊人不臧。 <br />弃我远去,抑郁难当。 <br />我心相属,日久月长。 <br />与卿相依,地老天荒。 <br />绿袖招兮,我心欢朗。 <br />绿袖飘兮,我心痴狂。 <br />绿袖摇兮,我心流光。 <br />绿袖永兮,非我新娘。 <br />我即相偎,柔荑纤香。 <br />我自相许,舍身何妨。 <br />欲求永年,此生归偿。 <br />回首欢爱,四顾茫茫。 <br />伊人隔尘,我亦无望。 <br />彼端箜篌,渐疏渐响。 <br />人既永绝,心自飘霜。 <br />斥欢斥爱,绿袖无常。 <br />绿袖去矣,付与流觞。 <br />我燃心香,寄语上苍。 <br />我心犹炽,不灭不伤。 <br />伫立垅间,待伊归乡。 <br /> 杨康与欧阳克对望一眼,同时想起女孩子穿的是一件散袖的很古典的墨绿色礼服。 <br /> 杨康用很低很低的声音伸出大拇指对欧阳克说,"高,这哥们泡妞的水平,跟你不相上下 <br />。" <br /> 欧阳克哼了一声,伸长了脖子去看花篮后面的两个人,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杨康一眼, <br />"你恶心我呢吧?你瞅他那个酸相。" <br /> 杨康皱皱眉头,"人不就买不起礼服么,兴许小姑娘不喜欢公子你这么纨绔的,就喜欢那 <br />种酸书生呢。。。。。。人觉得那叫,清高。"说到这里,又想起那人脸上的拳头印,清高 <br />两个字说得有点生硬。 <br /> 欧阳克撇了撇嘴,不屑地说,"你以为什么呢?刚才我见过这小子,跟着他导师来的。他 <br />导师现在手里有一个化工检测指标的项目;不过也没什么太大名气;你没看刚才,这哥们 <br />儿眼巴巴地等着跟你爹说几句话那个样儿呢。。。。。。" <br /> 杨康一愣,心里忽然有点堵,不再有想象那个拳头印由来的搞笑的情绪。他忽然有了一 <br />点方才弹钢琴的女孩子模样的印象,脸孔普通得像一杯白开水,而表情单纯得像一张白纸 <br />;这穿了墨绿色散袖礼服的女孩子,在一个斯文俊秀的,出口成章的,炙热地赞美着自己 <br />或者唯一尚算出色的优点的男子温柔的诗句之中,是会陶醉的吧?然后呢? <br /> 他忽然又想起那天根令狐冲侃起来这个社会的不公平,那天杨康拎着啤酒瓶子一边喝一 <br />边说,"社会根本就是不公平的,没有任何公平可言,比如最干净的高考,生在汴梁府,考 <br />560就上了线,可是在济南府就得630;这还不说之后留在汴梁要恶战群狼。。。。 <br />。。不是听说有师姐为此连色相都出卖了的么。。。。。。" <br /> 四 <br />杨不悔跟殷梨亭一起去查看了刚刚做完移植手术的病人,观察了各项生命指征,跟家属交 <br />待了一阵,又去病区看了其他几个危重病人,然后回到医生办公室。殷梨亭低写着手术纪 <br />录,一边写一边解释给杨不悔听手术的一些细节。杨不悔托着腮帮子微笑着看着他,听他 <br />讲话。殷梨亭说了一阵之后,忽然住口,对自己的无聊哑然失笑,"你看我,自顾自地,好 <br />像在给你上课呢。" <br />"我正经上课净睡觉了,谢谢殷老师费心给我补课。"杨不悔笑着说。 <br />殷梨亭看了她一眼,很奇怪为什么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能够有着轻快的情绪―――即 <br />使是她即将面临大麻烦的现在。他把手头最后一段赶完,把夹子放回书架,面对着杨不悔 <br />坐下来,"我本来想听听你行侠仗义的英雄事迹的,结果倒是拉你当了一晚上的义务劳工。 <br />" <br />杨不悔扯动了一下嘴角,胡青羊苍白的脸又在她的眼前摇晃;她仰望着天花板,"什么英雄 <br />事迹?别说我不是什么大侠,就算是,就算在大侠做主的年代,有一身惊世绝俗的武功, <br />有本事替天行道宰了为非作歹的王八蛋,也没本事把个负心薄幸的混蛋变成痴情郎啊。那 <br />又有什么用?"她托着自己的下巴,皱着眉头,"我真的想不懂,这么个人,青羊居然会爱 <br />上他,居然会跟他。。。。。。"她说到这里,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她从前是那种最乖 <br />的女生,连迟到早退都没有过,从来不违反纪律,居然会这么大胆子跟人同居!照说要出 <br />这种事儿,我怎么也应该出在她前面才合逻辑!" <br /> <br />殷梨亭听了最后一句错讹地看着杨不悔满是认真的脸,失笑地摇摇头,"你还没谈过恋爱吧 <br />?感情的事情,哪里能用逻辑来衡量?" <br /> 杨不悔盯着他的眼睛,"那你一定谈过喽,你的恋爱,是用什么衡量的?"问出这句话, <br />她自己的心里怦怦乱跳。 <br /> 殷梨亭一怔,随后苦笑着说,"我如果明白应该用什么衡量,就不至于。。。。。。"他 <br />顿住,瞪了杨不悔一眼"不要打探老师的个人隐私。" <br /> 杨不悔撇了撇嘴巴,"好啊,殷教授,这就摆出上级的架子了。" <br /> 她脸上故意摆出来的不以为然的表情根本掩饰不住后面蠢蠢欲动的紧张的好奇,殷梨亭 <br />忽然在想,她一定不晓得,她现在的样子是多么的有趣,有趣得竟然让他并没有停留在已 <br />经窜上心头的往事所带来的郁郁的情绪中。 <br /> 带开她对于他昔年往事的注意力,并不是太困难的事情,他想了想,问道,"打人这件事 <br />,你打算怎么办?" <br /> 杨不悔泄气地趴在桌上,"你也说了,打都打了,还能怎么样。听科里通知吧。或者要返 <br />回到学校那边也未可知。慢慢地想开了,干什么都得负责任啊,我气不过了打了他,自然 <br />也得为这一拳负责任。" <br />"医院肯定要让你写明事情经过留作存档,写检查各科通报估计是免不了的,希望不要回到 <br />学校那边去就是最好了。"殷梨亭皱着眉头说。 <br /> "说明事情经过?"杨不悔痛苦地重复了一遍,"那么这件事情,不是要传得人尽皆知了? <br />别的不怕,可是,青羊的事情。。。。。。"她狠狠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我真是混蛋, <br />这不是害死她了?能不能处分了我,但是不通报呢?比如。。。。。。我就一口咬定说, <br />我跟这个人有私人恩怨呢,不扯上青羊?" <br /> 殷梨亭一愣,"你怎么说,他要是不跟你来对质,也没人知道,可是,这样,你的处分可 <br />能会更严厉。" <br /> 杨不悔把辫子摔到背后,咬咬牙说,"打他是我自己忍不住,又不是青羊让我打的。万一 <br />这件事闹出来,她就完了,这种事情万一传到学校,肯定会被开除的。" <br /> <br /> 殷梨亭犹豫了一下,终于说,"要不这样,我去找妇产科主任问问看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br />你就悄悄地把正经的原因跟主任说清楚,跟她说一下你的顾虑,或者她也能够体谅。看看 <br />能不能写检查或者通报时候,就简略为个人恩怨,不说具体原因了。" <br /> <br />杨不悔点了点头,打量了一下殷梨亭带着疲惫的脸,低声说,"对不起,你今天刚刚做了那 <br />么一台大手术,累坏了吧?还要因为我的事情操心。。。。。。" <br /> 她的语气里异常的温柔,让殷梨亭心里一颤,他正要说什么,忽然她一拍自己的脑袋, <br />眼睛一亮,"我还有吃的东西呢!"然后她在自己的兜里掏出了两个已经被压扁了的茶鸡蛋 <br />,她错愕地瞪着变形的鸡蛋,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声哼哼着,"或者,还可以吃的。。。。。 <br />" <br /> 殷梨亭微微一笑,从她手里拿起一个,指尖碰触到她手掌的时候,那一丝颤栗,一直传 <br />到了心里。 <br /> <br /> 五 <br /> <br /> 汴梁饭店里,晚会的气氛在友谊地久天长的旋律中达到了一个高潮,很多一直没有走进 <br />舞池的人,都在音乐声起的时候滑进了舞池。包括一直在一人多高的一排花篮后面聊天的 <br />墨绿色礼服的瘦小女孩和侧脸上有一块淡青色痕迹的,穿着极其不合晚会礼仪的书卷气很 <br />浓的男孩。 <br /> 杨康仰着头看着大厅金碧辉煌的吊灯。眼睛的余光里扫见自己孤独的舞伴幽怨地瞪着他 <br />。 <br /> 他忽然想起来,那天晚上,郭襄给小胖子纠缠,他笑得岔了气之后伸出了援助的手。他 <br />们俩跳了很多的舞,那天。可是,在这首"地久天长"乐声响起之时,他停住了,缩了缩脖 <br />子说, <br />"送你回家吧。"就领先地走了出去。郭襄看了他一眼,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笑嘻嘻 <br />地跟在他的身后。他躲避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太过慧黠,有着洞穿一切的本事。 <br />其实,那一瞬间,他想起了自己从中学开始跳舞的老搭档,互踩不下百脚的穆念慈。他曾 <br />经在汴大附中与一个西域学生访问团联欢的舞会中跟她配合,可是在这个压轴的曲子中忘 <br />了舞步。当时他尴尬了一下之后笑了,可是她窘得几乎流了眼泪。 <br />穆念慈是个什么事情都会认认真真地做的人,却曾经在那么长的时间里,把自己的心系在 <br />了他这么一个什么事都无所谓的人的身上,然而她却又从来没有刺进他心里的能力,始终 <br />游离于他的视线之中,心灵之外。 <br />当被迫地知道了她曾经的执拗的认真,执拗地期待,杨康就不自觉地认为自己应该给她赋 <br />予了那么久的认真一个交代,却又并不清楚,怎样的交代,是他所能够给予的;在他尚自 <br />不知所措的时候,她却终于离开了他的视线。他本应该觉得轻松的,可是完全没有,他觉 <br />得空落,没有了她的日子,变得无所适从。 <br />他一直用自己的漫不经心,把所有的人都挡在了心灵之外,他懒于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心思 <br />。可是随着她的离开,他忽然发现自己如同一间关闭了太久的屋子,清冷得有点萧索。当 <br />那些模糊的渴望偶尔蠢蠢欲动地如幽灵一样起舞的时候,他就觉得烦乱,渴望外面明媚的 <br />光线。于是不经意地,那个小小的女孩,就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终于在这个午后,跟春 <br />天的阳光一起,刺进了他的心里,瞬时之间,那些模糊的愿望,变得清晰。 <br />友谊地久天长的乐曲声中,杨康忽然也想跳舞,他想起那双又慧黠又纯净的眼睛,被一种 <br />从所未有的渴望所驱使着,杨康大步地走出了金碧辉煌的大厅;在夜的凉风中,他把礼服 <br />脱下来夹在腋下,大步地奔跑起来,活力在他的周身充溢。如果这时候令狐冲看到了他, <br />也一定不会认出来,或许他只会惊诧地自言自语,那个小子长得跟老四真像,就是没有老 <br />四那幅懈怠的神气。 <br /> 六 <br />杨不悔跟在殷梨亭的身后,慢慢地往妇产科走过去。今天正好是主任灭绝值班。她的心里 <br />打着鼓,想起灭绝一贯肃杀的眼神,她打了个哆嗦。殷梨亭回头看见她磨蹭着,越走越慢 <br />,越走越慢,一贯开朗明丽的脸上满是有点可怜兮兮的忐忑不安,他禁不住地心疼;不由 <br />自主地停下来,握了一下她的手说,"别害怕。"她抬头对他一笑,低声地,很虔诚地闭上 <br />眼睛祈祷了一下"死就死吧,上帝菩萨光明教主保佑,可以不让我把青羊的事写进去。" <br />殷梨亭被她这一句贪心地兼顾了东西方神明的祈祷弄得莞尔,正想找句话安慰她,身后一 <br />阵疾风,看见韦一笑和血液科的俞莲舟大步地往妇产科赶。 <br />韦一笑看见他,站住,"咦,小殷,妇产科急着叫会诊,闹半天你已经过来了,病人没事儿 <br />?他妈灭绝说的跟要死人了似的。" <br />殷梨亭一愣,"我不知道啊,我已经下班了。正好。。。。。。正好走到这里。" <br />韦一笑点点头,一边往里赶一边说"得,那我先过去了,灭绝打发了好几批人催命,说一病 <br />人不行了,出了至少2000的血,可能有器官衰竭。。。。。。" <br />旁边的俞莲舟皱着眉头说,"一部分检查结果刚才给我看过了,我看麻烦,凝血机制有问题 <br />。。。。。。" <br />两个人疾步地往里走,杨不悔跟殷梨亭往旁边让开了道儿。 <br />看来灭绝肯定现在正在焦头烂额,殷梨亭和杨不悔同时想,正准备折返,走出去,这时候 <br />听见楼道深处灭绝的一声断喝,"杨不悔,我正在找你!" <br />杨不悔浑身一哆嗦,傻看着灭绝,等待末日宣判。 <br />"赶快,通知你同学的父母过来。"灭绝一边冲她走过来一边气急败坏地说。 <br />杨不悔走过去,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老师,她。。。。。。还没毕业。。。。。。能 <br />不能不让父母跟学校知道,我全权负责好了。。。。。。" <br />"你全权负责!"灭绝提高了声音,"你负责得了么?填假的联系地址电话,跟人打架惹事生 <br />非我现在没工夫理你,你带来的人大出血,原因未明,现在已经昏迷,有肾衰指征,可能 <br />要摘掉子宫,要签手术同意书,输血同意书,你负责得了么?" <br /> 杨不悔的脑子霎时间一片空白,眼前黑了一下,浑身不能克制地哆嗦,踉跄着后退;殷梨 <br />亭愣了一下,立刻抓住她的肩膀,在她的耳边说,"别犹豫了,立刻通知她父母过来。"他 <br />从兜里掏出移动电话,塞在杨不悔的手里。 <br />杨不悔颤抖着手指,按动一个个数字;当她听见喂的一声,那个小时候父亲出国自己赖皮 <br />赖脸地去蹭饭时候听惯了的慈祥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的时候,还没有说话,眼泪哗地淌了 <br />下来。 <br />殷梨亭赶到灭绝身后,低声问,"方老师,这个病人。。。。。。。" <br />灭绝锁着眉头,"自己吃的药,以前根本没有做过任何检查,下午才进院的,好多检查结果 <br />都还没有出来,我怀疑凝血机制根本就有问题。现在原因是什么也不太明白,听护士说一 <br />个小时前查床,她那儿是空的,肯定还跑出去过。。。。。。现在的女孩子,真是胡闹, <br />胡闹,胡闹的都不要命了!"说罢气呼呼地往电梯赶过去,又回了一下头,冲杨不悔喊了一 <br />句,"你打完电话赶快过来,要准备手术止血,现在人手不够!"说罢赶回了病房。 <br />杨不悔靠在了楼道的墙上,已经打完了电话。她张大了眼睛,每一下呼吸,都抽得胸口生 <br />疼。昏迷。。。。。。衰竭。。。。。。摘掉子宫。。。。。。她的脑子被这些听惯了的 <br />名词纠缠翻搅着,完全不能思考。她觉得浑身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似乎每一分钟,都要扑 <br />倒在地下。 <br />灭绝说,需要她上手术。 <br />她浑身掠过一阵寒颤。上手术。她需要上一台,给青羊摘掉子宫的手术!她扶着墙壁,慢 <br />慢地蹲下来。殷梨亭走到她身边,弯下腰,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她抬了一下头,握住了他 <br />搭在她肩膀上的手,面对着他满是怜惜的脸,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br /> 七 <br />友谊地久天长的乐曲终于结束。汴梁饭店西域风情厅里,盛装的人们在互相握手道别。新 <br />认识的朋友,尤其依依不舍,尤其是男女之间,留恋着这一晚的浪漫和快乐,却还没有冲 <br />破那一层羞涩来互道姓名和联系的方式。 <br />穿墨绿色礼服的女孩,她的本来普通得让人看了一晚也会在二天忘记的脸庞,被一层红晕 <br />辉映得有些不同了。可是现在,她的心里焦急着,跳得有些快。她才想起来,跟她谈了一 <br />晚上音乐跟文学,跳了最后一支舞的斯文男孩,到现在还没有提到自己的名字。 <br />她有些沮丧,或者,他只是想跟她聊聊天而已,这么长的晚上,除了赞美了她的琴技,他 <br />完全没有明确地表达出对她的喜欢;没有夸赞她漂亮,可爱。。。。。。可是他的眼神, <br />如诗的语言,又好像都在赞美着她。。。。。。。 <br />她跟他一起很慢很慢地从舞池往旁边走,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看见一个老者冲他们走了过 <br />来,他冲她微笑了一下,"那个是我导师,我要跟他一起走了。真高兴今天晚上认识你。" <br /> <br />说罢,微微地鞠了躬,转身离开。 <br />她长了张嘴,心里委屈无比,看着他的背影快要消失在人群中的时候,她几乎要流出眼泪 <br />。这时候,她看见他忽然转过头来,似乎犹豫了一下似的,又冲她走了过来。 <br />她摒住呼吸,睁大了眼睛,想要咬一下手指看看自己是否幻觉。他走到她面前,掏出一张 <br />票,递在她手里,"这周末维也纳皇家交响乐团在汴梁音乐厅表演,我想你会喜欢,这张票 <br />送给你。" <br />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br />他微笑着说,"我只有这一张票,犹豫再三,还是赠送知音。你比我更会欣赏。我看看能不 <br />能再弄到一张票,如果可以,周末音乐厅见。" <br />她看着他的眼睛,咬着嘴唇,矜持终于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打破,她声音很低很低地说, <br />"你都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或者,你告诉我你的电话,我也可以找票,如果我 <br />找到了,我会告诉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紧张地抓着礼服的裙摆,心里,却有一朵玫瑰 <br />,在悄悄地绽放。"我的名字有点绕口,"他笑着说,"我姓鲜于,鲜于通。" <br />在这个时候,腋下夹着礼服的杨康,像猴子一样坐在花坛的铁栏上,抬头看着17层亮着微 <br />光的窗户。他仰着头,轻轻地吹起口哨。 <br />他并不想走上去,也不想喊她下来,他只是想在自己的心里第一次有花朵在绽放的时候, <br />离那束刺进了心里的阳光近一点,更近一点。他只想仰望着有微光的窗户,想象着她在窗 <br />子上,哈一口气,画下一个笑脸。想象她用桌子沿磕开啤酒瓶子盖,吃着花生喝啤酒,糟 <br />蹋上古各国的诗人,想象她随手拿起一支铅笔,胡涂乱画出老鼠,猫,猪和驴子的故事。 <br />。。。。。 <br />其实这个时候,郭襄站在离他不太远的地方,她抓着自行车的车把,心里在挣扎。今天在 <br />汴医的实验做得很晚,做完了之后,她又去一个同学家借下午历史会考复习的笔迹,然后 <br />在一个小店里吃了夜宵。 <br />慢慢地在夜风里骑车到离家只有几十米的时候,她看见了仰着头坐在铁栏杆上的杨康。黑 <br />暗中,他穿着白色的礼服裤子白色的衬衣,夹着白色的礼服,很显眼。 <br />她停下来,抓着车把。 <br />她的心,被一阵子一阵子的撞击,她几乎就想跑过去,她看见他的第一分钟,那一种如同 <br />潮水一样的狂喜,让她几乎想立刻站在他的面前。 <br />可是她忽然害怕了,莫名奇妙地害怕,她不太能想象站在他面前之后,会怎么样,他们该 <br />说什么,以后该怎么办。 <br />还能偶然地在湖边相遇,百无聊赖地快乐着打水漂么?如此地轻松和惬意? <br />会不会像好多人一样,拉手,每星期几次见面,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哭红了哭肿了 <br />眼睛再握手言欢?为了一个别人的电话或者字条追问,辩白?情人节的时候,等待着必然 <br />会到的红玫瑰? <br />一切变成一种定式,那么,今日午后的那种乍惊乍喜的欢愉,到哪里去找? <br />她在自己的心里交战,在杨康仰头看着她卧室窗子微笑的时候,站在离他几十米远的地方 <br />,看着他。终于,她对自己说,至少不是现在。然后掉转车头,带着心里的挣扎不舍,悄 <br />悄地离开了。 <br /> 八 <br />当胡青羊的妈妈终于明白了22岁的女儿即将被摘除子宫来保住性命的这个事实的时候,她 <br />软软地靠在了墙上,手术同意书飘到了地上,笔落在了脚边。她无法从灭绝快得如同噼里 <br />啪啦地炒豆一样的话中明白那些诸如出血性休克,器官衰竭等等医学的名词,只是知道这 <br />个结果,别无选择。 杨不悔走过去,一只手握住青羊妈妈的手,另一只手捡起了同意书 <br />。她想说一两句话来给青羊妈妈解释这个唯一的方案或者说一两句话让她镇定,然而却半 <br />个字也吐不出来。 <br /> 灭绝有点不耐烦地踱步,"你们赶快做决定,时间不等人,再不上去,可就晚了。" <br /> 一直站在护士台旁边,如泥塑木雕一样,一点表情都没有的青羊爸爸,这时候一言不发 <br />地走过来,弯腰捡起地下的笔,从杨不悔手里拿过同意书,一划一划地,签下了自己的名 <br />字;写得太用力,划破了同意书的纸。写完最后一笔,他把同意书放在护士台上,别过头 <br />去,杨不悔看见眼泪顺着他的黝黑坚毅的脸颊淌落,她禁不住在想,这张被风吹日晒甚至 <br />矿石刮擦的脸,在这之前,有没有被泪水浸润过。 <br />两个护士推着胡青羊的轮床奔向手术室,灭绝半闭着眼睛在脑子里最后一遍过着手术中有 <br />可能出现的各种问题和紧急措施,胡青羊的妈妈忽然甩脱了杨不悔的手,踉踉跄跄地,追 <br />着胡青羊的轮床而去。杨不悔茫然地四顾,不知所从。她听见灭绝喊她去手术室准备,夜 <br />间的手术,从来缺少手,况且妇产科刚刚开了一个剖腹产的台,两个值班大夫都在手术中 <br />。 <br />杨不悔跟在灭绝的身后,脑子里一片纷乱。胡青羊惨白的脸,身子下面不断涌出的鲜红的 <br />血,和一年前,提起鲜于通的名字时候那个如同花朵轻轻绽放的微笑在她的脑子里交错。 <br />耳边灭绝气哼哼地骂着现在的年轻人不知廉耻,胡作非为,咎由自取。她努力地深呼吸, <br />努力地稳定着自己的情绪,可是这些交错的影像,灭绝的话,分分秒秒地撕扯着她,让她 <br />心跳越来越快,每呼吸一下,都好像胸口被撕裂一样地疼痛。 <br />殷梨亭抱着双臂慢慢地往外走,这时候他已经没有了继续呆在这里的必要,该回家了;可 <br />是他不由自主地跟在了快步走向电梯的灭绝她们身后,落后了几步的距离;他看着她们走 <br />进电梯,电梯门在他和她们之间关上之前,他看见了杨不悔惶恐的眼睛。 <br />他抬头看着电梯从一楼升到五楼,停住。他想,她们应该走进手术室了,给那个女孩子, <br />做紧急止血的手术。他愣了一会儿,向电梯走了过去。 <br />杨不悔推开手术区楼道漆着红字的大门,换衣服,刷手,戴手套,飞快地但是机械地做着 <br />一切例行的手术准备。她想要调匀呼吸,想要跟自己说,当做这只是一台手术,同以往任 <br />何一次并没有什么不同,她只是去做她分内该做的工作。。。。。。可是不成,青羊戚哀 <br />的惊恐的眼睛,从前两个人同桌时候,两个人偷偷在课桌底下交换着字条或者零食互一笑 <br />的画面,一年前青羊提起男朋友时候,如花的笑靥,时时刻刻地在她眼前,提醒她,手术 <br />床上垂危的女孩子,是她最亲近的朋友。 <br /> <br />她踏进手术室,看见浑身插满了管子的胡青羊。。。。。。事实上她现在看不见胡青羊的 <br />脸,只是她苍白的,在手术灯下面变成了微微的惨绿的颜色的身子,和她身子上,层层叠 <br />叠的苍白的手术巾。 <br />她走过去,张开双臂,由护士给她系上了手术袍的带子。她站在二助的位置上,看见第一 <br />助手已经迅速地按照画好的侧切线划开了皮肤,血珠泵了出来,她踉跄了一下,眼前全是 <br />鲜红的颜色,青羊对她说,我害怕啊,不悔,我疼啊。。。。。。杨不悔得脑子绞痛,冷 <br />汗冒了出来。这时候她听见灭绝在跟她喊,电刀止血!她提着电刀,手却不住地哆嗦,她 <br />听见灭绝的惊怒的喝斥,"你干什么呢?!"她想控制住自己的手,可是却一阵子眩晕,几 <br />乎就要倒在地上。 <br />这时候她听见身后很熟悉的声音,"方老师,杨不悔今天生病了,让她下去,我来替她。" <br />殷梨亭已经换好了衣服做好了消毒,站在她的身后。 <br />灭绝一边接过杨不悔手里的电刀,一边冲杨不悔摆手,"下去下去,真是混帐。" <br />殷梨亭冲杨不悔点了点头,她只能看得见他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他温和的目光让她安定 <br />。她很低声地对他说谢谢,然后退下去;他并没有再看她一眼,接替了她的位置。他的背 <br />影,割断了她看向手术台上胡青羊的视线,于是就挡住了她的恐惧和惊慌,似乎,他站在 <br />那里,就从中,替她承接住了生命中那些她承受不了的重量。 <br />杨不悔在半空中没有方向地乱撞的心,终于一点一点地落到了地上。 <br />她开始觉得羞愧,羞愧于自己的软弱。 <br />她站在手术床后面不远的地方,看着手术灯下,穿着淡蓝色消毒衣的医生,麻醉师和护士 <br />在安静而紧张地忙碌。监测仪器的嘟嘟声,一声一声地击打着她的心,诉说着与死亡的距 <br />离,却又意味着生机。手术刀更换的声音,针穿过身体的声音,线打结的声音,这些单调 <br />的声音,和仪器的嘟嘟声,汇合在一起,奏响着一曲简单甚至乏味的,然而却又惊心动魄 <br />的交响曲。她本来应该是其中的一个乐手,却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 <br />幸好有他。 <br />这个被她藏在了心里好久,细细地品味的男人。 <br />他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热情的言语,更加没有给过她音乐诗画和鲜花,但是却在她最抑 <br />郁的时候微笑地站在她面前,在她最恐惧的时候沉毅地站在她的身后,他用他的冷静,冲 <br />淡了她的急躁,他用她的坚韧,安慰了她的脆弱。他为了她站在这里,用他的双手,负起 <br />了她的责任。 <br />杨不悔的泪水充盈了眼眶。她望着他的背影,惶恐不安的心,逐渐地平静。 <br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静悄悄地,往手术室门外走去,在门口,她回了一下头,手术灯下的 <br />人都低着头忙碌,没有人注意到她。她在心里默祷了一下,走了出去。 <br /> 手术进行得相当不顺利,中间有两次血压掉到了零,一次心电图的曲线濒近于一条直线 <br />,麻醉科只有一名刚刚提升成主治的医生在,看着检测设备上的信号汗流浃背手忙脚乱。 <br />灭绝本来对殷梨亭颇为鄙夷,平时妇产科叫外科会诊,三催四请之下能过来一个主治医已 <br />经算是不错了,而他,这个普外科最年轻的挂上了"专家"头衔的副主任,居然巴巴地跑来 <br />替一个女实习生上妇产科的手术做二助拉钩,多么地莫名其妙!可是现在她又不得不庆幸 <br />。没有其他作为第二助手的大夫可以在心电图曲线变平,灭绝正在以最快地速度给切除的 <br />创面止血的时候立刻镇定娴熟地进行心外复苏,提醒昏了头的麻醉师肾上腺素的正确用量 <br />,跟她配合巧妙地打结缝合,大大地缩短手术所需的时间,这对大出血的病人而言,就是 <br />生命的希望。 <br /> <br />手术终于在三个小时之后结束,殷梨亭打了最后一个结之后筋疲力尽地抬起头来,正好听 <br />见灭绝在跟麻醉师说:"学生不说好好念书,在外面胡来,而且连点常识都没有!都住进医 <br />院了,还不说老实呆着,还往出跑,这不是找死是什么?!自己找死,还给别人找麻烦。 <br />" <br /> <br />殷梨亭看了气哼哼的老太太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灭绝一辈子执著于事业,学术成果卓 <br />绝,感情世界可是一片空白,一直不屑于情情爱爱的东西,对现今年轻人未婚同居等等这 <br />些"堕落"的行径,更是痛恨之极,恨不能来一场狂风暴雨把这些已经濒临于腐败的东西消 <br />灭干净;以至于,她本来的名字几乎被小辈们忘记了,当面叫方老师,背后称她做灭绝师 <br />太。 <br /> <br />灭绝一边摘手套一边对身边的妇科院总恨恨地说,"杨不悔这件事一定要严办,又替病人写 <br />假联系地址又打人,明天就给我把事情写个报告递到医务处去!下周一的例会提到明天来 <br />,规矩再不好好地立全都翻了天了。" <br />"方老师,这件事杨不悔虽然做得过于冲动,不合院规,可是说起这件事的缘由。。。。。 <br />。"殷梨亭想着怎么跟灭绝解释这件事情,可是想到灭绝的一贯的观念,实在并不敢奢望会 <br />对胡青羊有半丝同情,或者对杨不悔的作为有一点的理解;他想着,头疼了起来,从早查 <br />房到跟病区同事分析了两个情况复杂的病例,然后花了8个小时完成那台准备了多日的移植 <br />手术,到听说杨不悔的事情,到现在。。。。。。他还没正正经经地吃上一顿饭,甚至没 <br />有踏踏实实地坐下来什么都不想地休息半个小时;现在却需要想一个对他来说比两台危殆 <br />的手术更难解决的,即使是神清气爽的情况下也不见得能想出办法的问题----如何让灭绝 <br />师太"同情"未婚怀孕,怕学校家长知道而私自服药流产的胡青羊,又如何让她"理解"为了 <br />帮胡青羊隐瞒,而替她填写了假的联系地址,为了对那个要了她的心她的人却又不顾而去 <br />的男人的愤慨,而挥拳相向的杨不悔呢? <br />他沉吟着,努力琢磨,头疼得更加厉害了。 <br />"还没谢谢殷大夫呢。"灭绝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女孩子可真有福气,手术有普外科的 <br />副主任来给做二助,连去年本院的副院长做子宫肌瘤切除,也还都没这个待遇。" <br />殷梨亭微微皱眉,"方老师,这女孩子很可怜。。。。。。" <br />"有不可怜的病人么?"灭绝哼了一声,"怎么其他病人出了问题真正关到了你们普外的事情 <br />,叫你们过来会诊,也难得能请得动殷大夫韦大夫谢大夫的大驾呢?" <br />殷梨亭听得灭绝在这当口竟然又算起了这桩两科之间永远纠缠不清的烂账,就知道今天非 <br />但没有任何可能替杨不悔解释半句,自己也已经不能幸免于难。他无奈地抬头看了灭绝一 <br />眼,从她的脸色可以推知她一定有一车的冷嘲热讽准备朝自己的脑袋上砸将过来;反唇相 <br />讥对于他而言是绝不可能----从年纪上灭绝几乎是他的两倍,从资格上她已经是颇负盛名 <br />的妇产科专家的时候,他还没进医学院,况且对他甚多栽培帮助的导师是灭绝已故大哥的 <br />至交,对她很有几分香火之情----他下意识地走到墙边,准备靠着听她训斥---现在他实在 <br />已经想躺在地下睡觉了。 <br />灭绝正站在门口,双目灼灼地瞪着殷梨亭,见他既不出声反驳,又不尴尬无措,脸上连一 <br />点愤怒的表情都没有,反而是抱着双臂靠在了墙上,抬头看着她,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br />,如果有----倒是一点无奈的包容。 <br />灭绝忽然觉得很没劲,跟范遥韦一笑互相讥讽也比字字珠玑地嘲骂一块没有任何反应的木 <br />头来得痛快,然而就这么自己转身就走她又不能甘心;她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他一遍,冷笑 <br />道,"殷大夫我看在你导师面子上提醒你两句,杨不悔是什么样的女孩子,从她的父母的作 <br />风和她交的朋友就不难看得出来,当然愿意把她爹那个流氓当偶像来捧臭脚的人也并不少 <br />见,她死了的娘,"说到这里,她想起当年自己最得意的弟子纪晓芙,心里有一抹惋惜和满 <br />腔愤怒,恶狠狠地说,"不也是宁可身败名裂也要把这个孽种生出来?" <br />殷梨亭浑身一震,猛地抬头。虽然知道杨不悔是杨逍的女儿,以及杨逍纪晓芙当年"誓死无 <br />悔"的情事的人在汴医三院外科不在少数,可他一贯少言寡语,于是有他的手术,倒是少有 <br />人在台上闲聊这些逸事,所以他从来并不知道,活泼开朗的杨不悔那么一段很不寻常的身 <br />世。骤然之下,他有点发愣,并不知道灭绝在胡说什么,而她嘴里的'孽种'二字,却让他 <br />不由自主地又惊又痛,而不知道原委,只能愣怔地看着灭绝。 <br />灭绝看见他震惊的表情,有点得意,看样子他并不知道杨不悔是杨逍纪晓芙的女儿?这倒 <br />让她对他的反感减轻了许多,再又想起他导师时常提起这个得意门生时候的种种赞许,不 <br />禁起了一点怜才的心思。她收了一收凌厉的语气,很有几分语重心长地说,"其实你平时做 <br />事也算稳重,才华也是有的,为什么偏偏要在感情问题上栽跟头?应该自己好好反思一下 <br />。之前我也听你导师提起过你的事,我只是跟你说,这个杨不悔,绝对不比你从前那个风 <br />花雪月的女朋友,强一星半点。。。。。。" <br />殷梨亭努力抑制着心里已经升腾起来的愤怒,听着灭绝的滔滔不绝;他忽然想,如果是韦 <br />一笑的话,早在她说出这番话之前已经冲到门口,把她推到一边,扬长而去了;自己到底 <br />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听这个既非父母,又非亲友,甚至科室不同,连正经的上级都算不上的 <br />老太太训斥呢?难道就因为她老?她成就大?连他导师自己,都从来没有当着他面提过他 <br />的私事。殷梨亭长久以来波澜不惊的心境头一次有了一种不忿的情绪。 <br />他忍耐地低下头,想起韦一笑惯常说起灭绝的开场白―――"丫变态",以及他脸上那种生 <br />动的,表现力极强愤愤的表情的时候,忽然对这个已经一起工作十年,还曾经是他带教老 <br />师和顶头上司,但是由于个性不同而从来没有过太多交往的同事,产生出一种强烈的亲切 <br />感来。 <br /> <br />殷梨亭撑了一下墙壁,直起身子来,这时候正好听灭绝说道,"你不要不相信家教和遗传, <br />她爸爸能做出这么无耻的事情,她妈妈却还给她起名'不悔',直到死都不知悔悟。。。。 <br />。。" <br />殷梨亭直视着灭绝,缓缓地说,"方老师,死者已矣,在她身后说长道短未免有失厚道。况 <br />且您和我仅仅作为杨不悔的上级和老师,责任范围,也只限于她的病例写没写好,她有没 <br />有按时查房上手术吧?"说罢,他向门口走了过去;灭绝的话被他截在了一半,吊在那里, <br />堵得她胸口发闷,张着手,说不出话来;她看着殷梨亭走了过来,倒退了一步,不由得问 <br />,"你干什么?" <br />殷梨亭看看她,淡淡地说,"下班了,我要回家。"然后,他不再看灭绝一眼,从她的身侧 <br />,走出了手术室的门。 <br />往办公室走的路上,他才发觉自己很想就这么倒在地下睡上一整天,然而胃里一阵阵的痉 <br />挛又提醒他得吃点什么东西。一点钟了,他皱了皱眉头,没有什么地方能在这时候开门营 <br />业吧?况且他绝对没有力气再去开着车子满汴梁地觅食。 <br />她又怎么样了呢?他想起她茫然无措的,悲伤的眼睛,和发抖的肩膀。想起灭绝滔滔不绝 <br />的话,他对于她父母当年的是是非非没有任何兴趣,然而想到她生活中会有的阴影,他忍 <br />不住地心疼。他很想去找她,站在她的身边,不让任何晦涩的东西,暗淡了她明亮的笑容 <br />;可是他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而灭绝所有的话,对他起到的最大的作用,就是从他尘 <br />封经年的记忆中,唤醒了一句话。5年前,他深爱的女人对他说,"你既然帮不了我,那就 <br />让我走吧!" <br />他苦笑了一下。 <br />推开办公室的门,他颓然地坐在了办公桌前,才要趴在桌上睡一觉,他忽然觉得有点异样 <br />;抬起头,他看见桌上放着一份有着至味楼标志的外卖,一盒保鲜装的果汁,下面压着一 <br />张字条,上面写着: <br />至味楼皮蛋瘦肉粥一碗,微波炉热了再吃。 <br />多谢你总是在我最倒霉的时候出现,不说谢谢啦,之后请你大吃一顿比较能够表达我的感 <br />激之情。 <br />不用替我担心,我以后都不会那么丢人。 <br />不再烦你了,你吃了东西好好休息,我去陪我朋友爸爸妈妈,希望能跟他们一起,看见她 <br />好好地醒来。 <br />字条没有署名,只在右下角的地方,有一个寥寥几笔勾画的卡通笑脸,有几分像她的样子 <br />,那个笑容,如同春天绽放的花朵一样的明媚无限。 <br /> <br />-- <br /><FONT color=#0080ff>※ 来源:.Unknown Space - 未名空间 mitbbs.com.[FROM: 131.215.] <br /></FON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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