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
我在商学院得到的:2. Career Path
如前文说的,找到自己的职业道路是MBA的第一要务。
一般来说,这个问题是从两个维度去拆解:industry 和 function。MBA的功能也在此二者:帮你转行(industry)或升迁(function)。我也是从这个逻辑起点开始思考何去何从的。
“要转行(industry),当然要转行。”这是我最初的判断。因为我总感觉三年前进入教育培训行业,是个“误会”。
从美国获得MSW和LMSW之后,我偶然地错过了“金九银十”,直到12月底才投出了唯一一份简历。这份简历加上后来的两轮面试,把我送进了XDF。急于经济独立的我,没有second thoughts,拎起行李箱就到了北京。从备课批课,岗前培训,到后来小有业绩,只用了六个月。
这感觉好不好?打个比方吧:坐在一辆开得越来越快的车上,笔直地在大道上飞奔,惬不惬意呢?你或许会说:要看那条路是否通向我的目的地,或者要看刹车是否好用,总之不会100%地心安理得吧!而我当时就既不知道车要去哪儿,也踩不到刹车,内心是“细思极恐”的。所以,当一家创业公司在这时向我伸出橄榄枝时,我也就毫不犹豫地跳下了航母,爬上了小舢板。
后来的两年多,一切竟还是那么顺遂和迅速,直到今天回想起来也觉得有很多重的好运叠加在一起,才让我拥有了滋味如此丰富的职场初体验。感恩之余,一个声音在我脑中不断地说: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哪里不对呢?我的本能反应是:行业不对。在我的想象中,“正确”的行业应该让我的前几年过得辛苦、拮据,然后日积月累,到后期才有指数级的回报。还有个念头也在折磨我:找第一份工作时只投了一份简历,完全没在行业或公司之间“货比三家”过,太轻率了。假如当初我投了一百份简历呢?假如当时我考虑过去上海、深圳发展呢?假如当时我拿到了四大或者咨询公司的offer呢?如今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我带着这些困扰来到商学院,早在orientation week里就已经开始寻找答案了。一天,全院师生在一家意大利餐馆吃晚餐。我和一位招生办老师同桌,大家酒过三巡,老师说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随时问她。我便提起career path的问题来。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我。一时间我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你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呢!现在开学才四天,不要想,太早了。”她说,“MBA是什么?MBA就是一个假期,假期。好好享受这儿的海滩和阳光,跟大家多喝酒,多聊天。你们所有人,”她环视着桌上几位,“将来都会非常成功的。不要着急,车到山前必有路。早几年毕业的中国同学,现在在国内都过得非常好,非常有钱。”
很快,orientation结束了,我们开始上第一门通识课,foundation of management。这门课请到两位泰斗级人物开课,一位是新南威尔士大学的前校长,一位是斯坦福商学院的前院长,话题是leadership。我坐在图书馆里,打开reading material。三篇journal article,一段教材节选,最新的一个,也出版在十一年以前。
有一次在悉尼港等船,我和班上最欣赏的一位同学聊天,他是本地人,三十岁。我们聊到“AI的突飞猛进会加剧职场人的知识焦虑”,正感觉彼此十分投缘,他忽然加了一句:“所以,这就给教育的改革和创业创造了绝佳的机会。”他知道我的背景,说到这儿,咧着嘴朝我笑。
我说:“话虽如此,但你不觉得certification是一个很大的障碍吗?”
他说:“确实是。如果不是为了拿一个学位,且MOOC平台目前还无法提供有公信力的certification,我不会申请MBA。”
我说:“对。但是你看,正是因为有恃无恐,传统教育始终距离市场太远,无论是内容还是形式都落后于学生的核心诉求。比如我们学院至今都不提供编程课程……”
他说:“就是就是!我觉得未来的经理人必须要懂编程。商学院不开这种课程简直荒谬。我最近打算去计算机学院选修一门编程课。”
在我就读商学院的小半年里,那是我印象最深的一次交谈。
我们每周上四天课,每次课三小时,一般都是上午9:30到12:30。起初几周大家的学习热情很高,八点半就有人来上早自习。学期过半后完全换了个景象:直到9:27教室里也仍然是空空荡荡,上课半小时还有人拎着包匆匆走进来。而半个班的人已经选择了翘课。
即便远不如北美商学院昂贵,在这儿一门课也要收取约合人民币25000元的费用,平均下来每堂课要2000多。我很荣幸地获得Global Reach奖学金,免除一半的学费,这对于第三轮申请者已经非常慷慨了,但仍然要拿走我不小的一笔积蓄。为了对得起这笔钱,每堂课我都坐在第一排,认真地follow老师。
然而诚实地讲,我觉得失望。
和六年前飞去美国读书不一样的是,今天坐在教室里的我已不仅是一个学生,更是叫兽们的同行——我是一个拥有超过一万小时授课履历的培训师。虽然在商学知识上我断不敢望他们的项背,但同行的敏感让我能判断这些老师们到底下了多少工夫在这份工作上。对于讲义里随处可见的错别字,失败的课堂节奏控制,含混不清的评分标准,不平衡的课程设计,我不再把自己视作被动的接受者。我开始忍不住去想,为什么会这样?
有一次,我们为组织行为学课程上交reflection journal。我根据syllabus的评分标准严格比对,花了不少力气,感觉比较自信了才上交。结果只得一个不痛不痒的分数,且教授没有详细解释。我发邮件询问:请您依据评分标准指出我的失分之处。教授的回复很长也很客气,但对我的问题只字不提,这不免让我感到怀疑。本来是因为半年后各大公司的校招要以考试成绩为优先考虑,全院都为了WAM(weighted average mark,澳洲的GPA)锱铢必较;但在大家都经历了类似的事件之后,到了第二学期,几乎再也没人认真对待课业。
坐在教室第一排,一边给老师们捧场一边神游的我,回想起自己一线任教的时间。打磨PPT和教学切片,为每一个学生量身定制学习计划,提前到教室,调试影音设备,确保白板笔好用,甚至擦桌子倒垃圾……我想起自己教室里学生们专注的眼神和时不时的笑声,想起那种确定我们的思想一直同步的感觉。教授们和我,一边是庙堂之高,一边是江湖之远;一个早已功成名就,一个为了区区标准化考试而奔波劳碌。但若只看学生们的学费是否“值回票价”,我竟感觉自己要胜过他们一筹。
我掂量着所剩不多的积蓄,开始问两个问题:一,这宝贵的金钱,确定要花在这家商学院的MBA学位吗?二,我真的要转行吗?
第一学期的会计课让很多人崩溃。用一位同学的话来说,这门课就是“把本科会计专业四年的内容,在十二周里force feed给你”。老师的语速快,思路快,PPT翻得快,最要命的是他直接跳过了很多基本概念,默认大家已经知道。很多同学因为实在跟不上,干脆就不上课了。
有一天,我在走廊里遇见一位南非来的印度裔同学。他拉我到一边说,“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跟你说会计课是我最担心的一门课?”我说记得,他说,“我跟你分享一个好东西,最近我一直在用,比咱们院的会计课要好得多。”说着,他打开电脑,我一眼就看出那是coursera的主页。
“西班牙这家商学院有一门financial accounting的课程。你开一个7天的试用,上前五周的课就可以。我认为这个老师讲得比我们的老师清晰、直观,而且课时也短。”
以上,就是我在商学院的短暂生活中一些细小的片段。它们或许完全不符合你对商学院的刻板印象,或许你即便相信,也不会认为这是商学院生活里最重要的体验。但是,正如哈姆雷特之于读者,商学院给予我的见闻和思考,也一定不同于他人。
我的生涯之路到底在哪里?商学院是寻找答案的工具之一,但不是答案本身。它像一面镜子,不仅照出我的样子,也让我得以和其他人比照。 那些差异是醒目甚至让我有点难堪的,但当我发现自己并不愿意抛却它们时,我也就找到了自己的路。
必须要感谢那些实言相告的人,我尊重他们的言论。但事实是,还没到三十岁的我,真的没心思去过一个悠长的假期,这种急切并非因为浮躁,而是我能看见这段时间有更好的用法。
“找到一片可以安心耕耘十年以上的土地”,这是我来到商学院的目标。我在教育行业既看到了沉疴积弊,也看到了海阔天空。对我来说,这件事是有趣的,也是有意义的。它需要我的优势,同时也最能激励我去弥补劣势。
就这样,我一步步地逼近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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