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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Joyeas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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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完毕]《香草山》作者:余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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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发表于 2005-6-14 08:37:00 | 只看该作者
<><FONT color=#bd0000>第四章 荆棘</FONT></P><br /><>一、廷生的信</P><br /><>宁萱:</P><br /><>  昨天晚上--确切地说,应该是今天凌晨,又不期然地接到了你的电话。我还在梦中,我正梦见我们在一起散步呢。当我拿起电话的时候,听到你的声音,我还以为梦境变成了现实。</P><br /><>  我想,假如我的耳朵是一台录音机该有多好,我将把你所有的话都录下来,录成几百盘磁带,然后一遍一遍地放着听。你的声音,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我百听不厌。</P><br /><>  以前,我虽然有电话和手机,却厌倦、排斥它们。有时,干脆把电话拔了,把手机关了。但是,现在我欣然接受了它们在我生活中的存在,因为在遥远的地方,你的声音通过它们传了过来。</P><br /><>  我不再想写别的文章了,只想给你写信。一封接一封地写。我又不想给你写信了,我要坐火车到扬州来看你。我想念扬州的时候,比我想念我自己的家乡的时候还要多。我开始搜集有关扬州的书籍和资料,多了解一点扬州,就是多了解一点你。</P><br /><>  是你,为我照亮了这座对我来说完全陌生的城市。</P><br /><>  我拿起书来,眼前全部是你的笑容,我看不下去一个字。你再不到我的身边来,我该怎么办呢?</P><br /><>  我对自己说:你可是一个坚强的男子汉啊,你要写作,你要读书,你要创造出第一流的精神财富出来,为了你的宁萱,为了那些爱你的人,甚至为了那些恨你的人。我有信心做到这一切。我的彷徨和迷惘结束了。</P><br /><P>  我不能辜负你的爱,我要做一个配得起你的爱的人。你的爱沉甸甸的,就像是成熟的麦子;你的爱亮闪闪的,就像是一丛迎春花。你的爱是我写作的源泉,你的爱是我生活的井水。</P><br /><P>  以前的信中,曾经与你谈到过萧红。我觉得你的文字跟她有些相似。浅白的,蕴含着淡淡的悲哀,却又充盈着勃勃的生气。</P><br /><P>  比之近些年来大红大紫的张爱玲,我更喜欢依然寂寞的萧红。正像作家刘烨园所说:"在多灾多难的现代文学史上,我最敬重的是鲁迅,最感动伤怀的是萧红。……有着为奴隶的萧红,我才感到心原来还未被生活、意志、理性熬炼成石头。且也许永远不会了。"这个诞生在冰天雪地的北国的女孩,漂泊到灯火辉煌的香港,最后被庸医误诊,割喉切管,含恨而逝。</P><br /><P>  她三十一岁的生命,像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在激荡澎湃之时,突然中止了。</P><br /><P>  张爱玲写出了人性的变态和扭曲,写出了一个苍白而陈腐的寄生阶层的命运;而在萧红的文字里,更有一种健康活泼的人性,更有那种底层民众跃动着的生命力和创造力。</P><br /><P>  如果说张爱玲象征着城市,象征着上海,象征着钢筋水泥的阁楼,以及生活在其中的戴着面具的人;那么,萧红则象征着乡村,象征着黑土地,象征着呼兰河,以及生活在其中的真性情的人们。</P><br /><P>  萧红不是用笔在写作,而是用血泪在写作。她没有受过完整的教育,她不懂得术语和名词,她就那样直白地描写着牛车上的中国。</P><br /><P>  人类必然走向城市,这是我的理性判断;但我内心喜爱的还是乡村,这是我的情感趋向。我跟萧红一样,即使到了北京和上海这种巨大无比的城市,我们的心灵还是走不出乡村。</P><br /><P>  萧红与萧军这对恩怨情侣,由爱走向了不爱,谁对谁错,真个是"剪不断,理还乱"。爱是真的,不爱也是真的。牵手是真的,分手也是真的。正因为一个"真"字,伤口也就分外的深。</P><br /><P>  他们的人生轨迹,是后人探讨"千古艰难唯一爱"时的范本。他们的痛苦与他们的欢乐,是粗糙的、是干净的,像是北国的冰花。他们过于苦难的命运,常常在我阅读他们的文字时深深地感染我。</P><br /><P>  当年,大腹便便的萧红,被残酷的未婚夫抛弃在一家旅馆里。老板日夜催逼房费和饭钱,甚至用停止供饭来威逼她。怀着身孕的萧红,怎么能够偿还那六百元的债务呢?</P><br /><P>  后来,狠毒的老板准备将她卖到妓院去抵债。</P><br /><P>  萧红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向当时的《国际协报》副刊发出求救信。信,落到了编辑裴馨园手里。裴馨园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文化人,他发现在悲惨的文字背后,隐藏着一个罕见的文学天才。于是,他立刻派助手"三郎"--也就是萧军--去探望那名写信的可怜的女子。</P><br /><P>  萧军,一位侠肝义胆的现代游侠,一位怒发冲冠的流浪诗人。当他来到东兴顺旅馆的时候,在散发着霉味的黑屋子中,看到的是一个憔悴衰弱的孕妇。当他听完她含着泪水的倾诉之后,立刻作出了一个将改变自己的一生、也将改变萧红一生的重大决定。</P><br /><P>  后来,萧军在回忆录中谈到这一时刻:"这时候,我似乎感到世界在变了,人也在变了,当时我认为我的思想和感情也在变了……出现在我面前的是我认识过的女性中最美丽的人!也可能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她初步给我的那一切印象全不见了,全消泯了……在我面前的只剩有一颗晶明的、美丽的、可爱的、闪光的灵魂!……我马上决定和自己宣了誓:我必须不惜一切牺牲和代价--拯救她!拯救这颗美丽的灵魂!这是我的义务!……"</P><br /><P>  这一刻,电光火石;这一刻,地动山摇。</P><br /><P>  这一刻,心灵与心灵之间水乳交融;这一刻,爱将一间黑屋子置换成了天堂。</P><br /><P>  这是只有萧红才有的魅力。以孕妇的纯洁,以朝圣者的灵魂,以悲剧的名义,她获得了真爱。</P><br /><P>  然而,萧军本人也是个一贫如洗的流浪汉,他哪里拿得出对他来说宛如天文数字般的六百元钱来呢?他找朋友借,可他的朋友几乎都是与他一样贫困的流浪汉。</P><br /><P>  正在山重水复疑无路之际,松花江的洪水决口了。哈尔滨市区变成一片泽国。人们争先恐后夺路逃生,包括旅店的老板在内。混乱之中,萧军抱着萧红逃出樊笼。</P><br /><P>  二萧的新婚蜜月是在饥寒交迫中度过的。常常是萧红躺在旅店的床上,把所有的被子裹在身上,以抵御严寒;而萧军杀出门去,四处奔走,工作挣钱。运气好的时候,萧军能够带回馒头和大饼,两人一顿狼吞虎咽。运气不好的时候,两人只好饿着肚子相抱而眠。(宁萱,假如我们有一天也遭遇到这样的命运,我会像萧军对待萧红那样对你。我会用我的身体温暖你,我会到外面去奔波,给你找吃的。)</P><br /><P>  萧红在她的散文中曾经细致地写到这段时期的生活,看得我眼睛发酸,直想掉眼泪:为什么天才总是沦落到连温饱也满足不了的地步呢?这也是上天有意的安排?</P><br /><P>  他们后来的分手,究竟是由于双方性格上的差异呢,还是第三者的插足?人们有很多说法。我从他们的文字的缝隙里发现了原因之一:他们都太要强了,都不愿意退让。他们都要做强势的一方,冲突就在所难免。</P><br /><P>  不管怎样,我想,只要拥有过美好的爱情,一生也就不枉到人世间走一趟。不是所有的爱情都能够白头到老,正如不是所有的树叶都能够四季常青。</P><br /><P>  但是,我要那种能够白头的爱情,在我白发苍苍的时候,能够与爱人一起手挽着手散步。我不能够承受分手的厄运,我不能够直面破碎的爱情。"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应该不是《诗经》上的神话。我要与爱人分享生命的愉悦,乃至分享死亡的宁静。</P><br /><P>  宁萱,你在信中曾经引用王小波给李银河的情书,那些文字写得真好。不过,我有信心写出比那更好的情书来。你等着瞧吧,我要远远地超过他。我是最好的。</P><br /><P>  法国启蒙思想家伏尔泰说,书信是生命的安慰;台湾散文家王鼎钧说,书信是温柔的艺术。而我想说,我要让给你写的情书,每一个字都像钻石一样闪耀着爱的光芒。我要把世界上所有美丽的东西--花朵、青草、阳光、鸽子和溪水--都变成给你的情书,装在信封里,寄给你。我要建造一个单单为我们俩服务的邮局。日日夜夜都有一匹驿马在路上飞奔,为我们传递爱情的讯息。</P><br /><P>  我要给你写好多的情书,我要让情书堆满你的房间。我要让你读情书的眼睛目不暇接,永远也看不完。我事无巨细都要告诉你,都要征求你的意见。我要让我们的情书比鲁迅先生和许广平的《两地书》还要多。我们要超过他们。</P><br /><P>  我要让别人都嫉妒你,因为你拥有世界上最美妙的情书。我们的爱就是最美好的爱,像骄傲的孔雀在开屏。</P><br /><P>  宁萱,昨天给你通电话的时候,我站在阳台上,可以望见天上的星星。我是在星光之下与你说话的。</P><br /><P>  小时候,在成都平原的小镇上,每当秋天的夜晚,我都和外婆一起到天井里看星星。我是外婆带大的孩子,我跟外婆最亲。</P><br /><P>  外婆一边给我摇着蒲扇,一边给我讲解星星的名字和故事。最曲折的当然是牛郎和织女的故事了,外婆百讲不厌,我也百听不厌。我望星星望得脖子发酸,直到睡意朦胧,在外婆的臂弯里睡去。半夜里醒来,才发现自己被外婆抱上了床。</P><br /><P>  那时候,外婆在我心目中是最博学、最聪明的人--她居然知道每颗星星的名字。</P><br /><P>  长大了,我一个人来到北京。外婆不在身边,我自己尝试着分辨星星的名字。我是一个最没有方向感的人,去过好几次的地方,还是会迷路。但是,我这个在红尘中经常迷路的人,却可以在漫漫的星空中,寻找到自己喜欢的那颗星星。</P><br /><P>  在北京,有星星的夜晚已经不多了。但愿每一个跟你通电话的夜晚,天上都有星光。</P><br /><P>  这些日子,你还有机会到北京来出差吗?</P><br /><P>  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够再次见面呢?</P><br /><P><BR>廷生</P><br /><P>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十七日</P>
42#
 楼主| 发表于 2005-6-15 04:50:00 | 只看该作者
<>二、宁萱的信</P><br /><>廷生:</P><br /><>  你的每封信我都会反反复复地阅读。读着你的文字,想着我们上次的会面,我的笑容就从心底里涌出来。</P><br /><br><br /><>  我们对许多事物的看法有着惊人的相似性。尤其是对文字、对艺术。我们简直就是对方的镜子。</P><br /><>  "我不能选择那最好的,是那最好的选择了我。"</P><br /><>  提起笔来,我就想起了泰戈尔的这句话。它仿佛道出了我的心声。廷生,我最亲爱的人,你便是那最好的人,你是如何的慧眼选择了我这一个朴素、冷淡、平凡的灰姑娘呢?</P><br /><>  我要爱你,爱你的灵魂和你的身体。我要保存你写给我的每个字,它们胜过了钻石和黄金。</P><br /><>  你喜欢萧红的作品,我也喜欢--当代的女作家中,鲜有能够超过她的。她要是不那么早去世,一定还会有更多的好作品问世。</P><br /><>  可是,我又想,幸亏她早早地去了,不然在以后那些卑劣的政治运动中,单纯洁净的她,不知又要吃多少的苦头。萧军就曾经一度被小人的辱骂和政客的阴谋所淹没。</P><br /><>  萧红与萧军的爱情尽管后来成了悲剧,但他们毕竟有一段真爱的岁月。萧红曾经在给萧军的信中写到:"在人生的路上,总算有一个时期中我的脚迹旁边,也踏着他的脚迹。"而萧军在经历了近半个世纪的磨难以后,在萧红的坟墓边已经青草如织的时候,重新注释了当年他们之间的通信。这说明,那份深深的情缘,他依然无法忘怀。</P><br /><P>  在注释萧红东渡日本之后给他写的第一封信时,萧军回忆起了当时的许多生活场景。这是萧军的文字中最让我不忍卒读的一部分。我愿意尝试着讲述给你听。虽然是一些悲哀而伤痛的细节,我也愿意与你一起分享。</P><br /><P>  当时,由于贫穷,萧军和萧红两个人总是睡在一张小床铺上,这对于彼此充分休息有干扰,尤其是容易失眠的萧红。到了上海,有一次,居然另外借到一张小床。萧红很勇敢地自愿到那张小床上去住。萧军的床安置在房间的东北角,萧红的床安置在西南角,临睡时彼此道了"晚安"!</P><br /><P>  正当萧军朦朦胧胧快要入睡时,忽然听到一阵抽泣的声音。萧军惊醒了,急忙扭开了灯,奔到萧红的床边去。</P><br /><P>  他以为她发生什么急症了,把手按到她的前额上焦急地问着:"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P><br /><P>  萧红没有回答,竟把脸侧转过去,同时有两股泪水从那双圆睁睁的大眼睛里滚落到枕头上来。她的头部没有热度,萧军又扯过她的另一只手来想寻找脉搏,她竟把手抽了回去。</P><br /><P>  "去睡你的罢!我什么病也没有!"</P><br /><P>  "那为什么要哭?"</P><br /><P>  萧红竟格格地憨笑起来,接着说:"我睡不着!不习惯!电灯一闭,觉得我们离得太遥远了!"眼泪又模糊了她的眼睛。</P><br /><P>  萧军明白了,就用指骨节在萧红的前额剥啄了一下说:"拉倒罢!别逞'英雄'了,还是回来睡罢!……"</P><br /><P>  萧红表面上是一个坚强的东北姑娘,其实她有十分温柔和脆弱的一面。莽撞的萧军却没有理解到她的这一面。萧红说过:"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身边的累赘又是笨重的!而且多么讨厌啊,女性有着过多的自我牺牲精神。这不是勇敢,倒是怯懦,是在长期的无助的牺牲状态中养成的自甘牺牲的惰性。我知道;可是我还是免不了想:我算什么呢?……不错,我要飞,但同时觉得……我会掉下来。"她不害怕外边如同洪水滔天的恶,却害怕晚上一个人睡觉。她不害怕恶毒的流言蜚语,却害怕自己灵魂深处的裂痕。她不害怕呼兰河的冰封,却害怕内心的寒冷。</P><br /><P>  你以前注意到这个小小的细节了吗?</P><br /><P>  他们的贫困超出了我们的想象,他们的富有也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当年,上海那么多一掷千金的富豪与气焰熏天的权贵,但是今天他们到哪里去了呢?有几个人的名字被后人铭记?然而,萧军和萧红的名字流传了下来,这两个流浪在上海亭子间里的北方男女的作品流传了下来。</P><br /><P>  上海没有填饱他们饥饿的胃,他们却增添了上海的荣光。</P><br /><P>  他们一无所有,他们仅有两颗紧紧连在一起的、金子般纯粹的心。</P><br /><P>  他们饥寒交迫,他们却温暖着无数与他们同命运的青年的心。在那抑郁的年代里,他们只求在一起抗争和呼喊,不求享有甜美的果实与海市蜃楼般的未来。</P><br /><P>  年轻、智慧、善良,足以让他们骄傲。正如《圣经》中所说:</P><br /><P>  贫穷而有智慧的少年人,胜过年老不肯纳谏的愚昧王。(《传道书4:13》)</P><br /><P>  当年,他们都是生命力无比旺盛的"贫穷而有智慧"的少年人。他们啃着烧饼和咸菜就能够快乐而单纯地生活下去,并且写出不朽的篇章来。</P><br /><P>  我们呢?</P><br /><P>  我有信心做到这些。廷生,我相信你也能够做到。</P><br /><P>  听从你心灵深处发出的声音吧。我知道,你身边有许多烦恼,那些妄人的唾液在你周围飞溅。但是,你不要理会他们,你一理会他们,你就中了他们的奸计。你要珍惜光阴,做自己的事情。我希望你永远保有一颗宁静的心。</P><br /><P>  我记得有古希腊的哲人阿基米德的故事。当他们的城邦被敌人攻破的时候,人们在逃跑,在哀号,在哭泣。刀剑飞舞,尸首遍地,火光冲天。敌人的士兵开始一家一家地破门而入。</P><br /><P>  此时此刻,阿基米德依然潜心于演算自然的奥秘,他根本没有在意房子外面所发生的一切。</P><br /><P>  瞬息之间,敌人的士兵冲进了阿基米德的屋子,他们看见一个衰弱的老人,全神贯注地在地上画着些什么,口中还念念有词。他们感到好生奇怪,便大声呵斥说:"老头,你家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赶快拿出来!要不然我们杀了你!"</P><br /><P>  阿基米德正演算到最关键的一步,他头也不抬,轻蔑地回答说:"等我把这道题算完了,你们再杀我也不迟。"</P><br /><P>  野蛮的士兵恶从胆边生,手起刀落,阿基米德被砍死在血泊之中,他的手上还拿着粉笔,他的嘴角还带着思考的微笑。</P><br /><P>  我希望你有阿基米德的定力。</P><br /><P>  我将在背后默默地注视着你。</P><br /><P>  我们赤手空拳,但我们都不畏惧那闪着寒光的刀剑。</P><br /><P>宁萱 <br /><p><br /><P>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二十二日</P>
43#
发表于 2005-6-15 11:24:00 | 只看该作者
<>三、廷生的信</P><br /><>宁萱:</P><br /><>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新书《想飞的翅膀》已经被出版社接受。现在,编辑已经开始最后的审阅。顺利的话,过不了不久就能够正式出版了。这本书是你起的名字,因此这本书是我们共同的创造。</P><br /><>  以后,我的每本书都由你来命名。我的每本书都要打上你的烙印,我要让每本书都"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P><br /><>  宁萱,认识了你之后、体验到爱情之后,我的写作也在发生着变化。在愤怒和尖刻的背后,有了强大的"爱"来支撑。以后的文字,将超过我以前的文字;以后的文字,将不再是我一个人生命的表达,而是我们两个人生命的表达。是两颗高贵的、纯洁的、朴素的心灵的表达。</P><br /><>  我们虽然平凡,但从不把王侯将相放在眼里。</P><br /><>  我们虽然软弱,但决不向邪恶势力低头弯腰。</P><br /><>  我们要像萧红、萧军一样,以我们的存在,让那些卑劣的小人感到不安与难堪,使他们不能无法无天地卑劣下去。</P><br /><>  宁萱,我盼望着你到北京来,来跟我一起生活。</P><br /><>  你的降临,将使得我的"宿舍"变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P><br /><P>  "宿舍"和"家"的区别,不在于是不是豪华的别墅与公寓,而在于有没有一个美丽聪慧的女主人。"宿舍"是冷冰冰的,"家"是温馨的;"宿舍"是漂泊的,"家"是稳固的;"宿舍"是一个人的,"家"是两个人的。</P><br /><P>  我盼望着你的到来,盼望着你亲自来完成我的"宿舍"到"家"的巨变。画龙的最后一笔就是"点睛",你的到来,将像一道闪电,照亮我这间黯淡的房间。</P><br /><P>  我们都不喜欢孤独,我们都比不上能够享受孤独的诗人艾米莉·狄金森。我们给对方写信是为了交流,为了沟通,为了用自己的爱换来对方更多的爱。爱,只有在流动中才是不朽的。</P><br /><P>  艾米莉的信,是没有收信人的信。她的信从来不寄出去,只留给自己。她用一种更加隐秘的方式来写日记,她把日记本藏到一个连自己也找不到的地方。她失去了爱的对象,以及爱的勇气。她一个人过了一辈子,在孤独中死去。</P><br /><P>  艾米莉·狄金森在一篇日记中写道:"但是我有我的世界可以说话,所以我用信件来表达自己的爱。我从不打算寄出去,就让纸页吸收我的痛就好。努力追求一颗不可得的心灵让我十分疲乏,接着我好像听见细微的警告,说爱情不能与智慧长存。这样的选择对我而言太过困难,几乎快将我的心撕裂。但这些年来的成长带来了平静,也抚平了身体的伤痕。"纸页真的能够吸收痛苦吗?成长真的能够抚平伤痕吗?我很怀疑。</P><br /><P>  她在另一篇日记中又写道:"肉体的相伴并不能减轻孤独,如果不能了解彼此。虽然'两人合而为一',但这样的陪伴还是可能失败。"但是,世间有没有"成功"的陪伴呢?艾米莉没有说。</P><br /><P>  我不完全同意艾米莉的观点,也不愿复制她的生活方式。她对人与人之间的爱和理解都抱绝望的态度,因为她从来没有体味到什么是真正的爱。我相信,假如她体验过什么是真爱,她一定不会斩钉截铁地说出这样的话来。艾米莉曾经写下这样一句诗歌:一只蜜蜂就可以缔造一片草原;我却要修正一下她的这个结论:一片青青的草原,需要两只亲密无间的蜜蜂。</P><br /><P>  我在经历了一些事故之后,依然保持着无比乐观的态度。果然,我的乐观不是盲目的乐观--你宛如神迹,降临到了我的身边。</P><br /><P>  《圣经》中说:</P><br /><P>  不可忘记用爱心接待客旅,因为有接待客旅的,不知不觉接待了天使。(《希伯来书13:2》)</P><br /><P>  刚开始,我以为你仅仅是一个匆匆的"客旅",你路过我的陋室,我热忱地款待你。我没有因为陌生而怠慢。假如我那样做了,我可能会永远地失去你,而我还一无所知。幸好我殷勤地接待了你。于是,你由"客旅"变成"爱人",你这上帝派来的天使,一瞬间就完成了这样的转变。</P><br /><P>  我要问:这一瞬间的转折,前世今生的我们,经过了多少日子的孕育与修行呢?</P><br /><P>  我每天都在"家园"餐厅吃中午饭。吃一盘萝卜干炒腊肉、一碗米饭和一碗"一罐香"。我的食欲很好。十几分钟就吃得干干净净,还有些意犹未尽。</P><br /><P>  吃完饭以后,我便直奔图书馆。我在北大的这几年,一大半时间是图书馆里度过的。在里面"随便翻翻",收获比课堂上要大得多。图书馆就像一个巨大的迷宫,刚来的人会在里面迷路。我知道每个阅览室的特点,知道哪一类书放在哪一排书架上。我熟悉图书馆,就好像熟悉自己的家。在北大呆了将近七年,我不知道北大的舞厅在哪里,从来没有进去体验过跳舞的滋味,却对图书馆了如指掌。</P><br /><P>  其实,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够像博尔赫斯一样,成为国家图书馆里只负责"读书"的馆长。虽然国家图书馆是一个清水衙门,却能够满足我无止境的、读书的欲望。</P><br /><P>  现在已经进入深秋,银杏树金黄的叶子已经落了。它们光秃秃的枝桠无助地伸向高高的天空。</P><br /><P>  这将是我在北大的最后一个秋天。想一想,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我已经在北大度过了七个秋天,看了叶绿、叶黄、叶落整个的七个轮回。而我的生命,也不知不觉地发生着变化。</P><br /><P>  当年那个找不到未名湖的少年到哪里去了呢?</P><br /><P>  当年那个在练习本上写作文的少年到哪里去了呢?</P><br /><P>  当年那个听不懂教授的课的、愁眉苦脸的少年到哪里去了呢?</P><br /><P><BR>你的廷生</P><br /><P>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二十七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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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6-16 05:31:00 | 只看该作者
<>四、宁萱的信</P><br /><>廷生:</P><br /><>  我也希望有一天能够到你的身边来。</P><br /><br><br /><>  我们在一口锅里煮香甜的饭吃,我们在一张床上安谧地睡觉。我一伸出手去,就能够握到你的手;我一睁开眼睛,就能够遇到你的眼睛。</P><br /><>  你不要着急,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我虽然不喜欢北京,但是只要你在北京,我就会把北京当作我的家。北京尽管没有"高而蓝"的天空,却有一个暂时属于我们的温馨的屋檐。</P><br /><>  我们的相识,我还没有告诉我的爸爸妈妈--因为我们的认识太有"传奇性"了,我都不知道该怎样跟他们说,我更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相信这一切,他们会以为这是一个童话故事。因此,要获得他们的理解,不仅需要时间,还需要你的耐心。</P><br /><>  我们虽然没有天天在一起,但我们可以写信,可以通电话。我们的心灵已经在一起了。</P><br /><>  每天,我开着车在街道上奔波,认识一个又一个的资本家和官员。与他们唇枪舌剑、谈判周旋,然后签订一份又一份的合同。以前,在我看来,所有的奔波都是毫无意义的--仅仅给公司带来业务而已,与我的生命没有内在的关系。</P><br /><>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因为想着你,想着今后我们在北京的生活,我浑身都充满了干劲。就是眼前这些琐碎而平庸的生活细节,也能够引发我无穷的兴趣和好奇。</P><br /><>  我也发现了挣钱的意义。以前,我对钱没有什么感觉,只要够自己花就行了。但是,现在我却期望挣更多的钱,我要把它们都攒起来,我要带上所有的积蓄到北京来。虽然我的积蓄不多,但我希望这些积蓄成为你坚强的后盾。</P><br /><P>  你在以前的一封信中,提到了女诗人艾米莉·狄金森。我并不崇敬她,我只是怜悯她--尽管她写下了无数不朽的诗篇,但是作为一个女性,她太可怜了:一辈子都没有遇到一个真正爱她的男人。我认为,她的所有关于"孤独"的豪言壮语,其实都饱含着深切的酸楚与沉郁的悲凉。</P><br /><P>  在艾米莉去世之前的那些年,她几乎足不出户,整天穿着飘逸的白色长裙,如同幽灵一样,飘荡在她父亲留给她的巨大的宅子里。她甚至几个月不说一句话,她扭转了方向,把眼睛对准心灵。</P><br /><P>  她是如此的骄傲,认为整个小城没有一个值得对话的人--童年时代的那个女友,已经成了一个平庸的家庭主妇,相互之间在再也没有共同的语言。</P><br /><P>  我比她幸福得多,至少我还有你,你是我的知音。我确切地知道,我的信是为你而写的,而不是写给我自己的。我也知道,我信中细微的情绪变化,只有你能感觉得到。</P><br /><P>  我在日记中常常提到你。每当写到你的时候,我的笔调立刻变得舒缓起来。我把你也假设为我的日记的一个读者,也许未来的某一天,我会把我的日记向你公开、与你分享。</P><br /><P>  而艾米莉·狄金森的日记,却只能藏在温室那不见天日的墙壁里。</P><br /><P>  后来,这本日记问世的过程,足以写成一篇离奇曲折的小说。我把这个故事讲给你听吧。</P><br /><P>  艾米莉的侄女玛莎是他们家族的最后的幸存者,她将房子卖给了当地的教区牧师。接下来的一年,这栋房子被重新装修,并且计划拆掉已经失去功用的温室。在拆掉这片斑驳的墙壁时,其中的一位工人发现了一本皮面的书。</P><br /><P>  这名工人发现,这竟然是艾米莉的日记本。显然,这是主人有意藏在墙壁之中的。此时,艾米莉早已经成为家乡乃至全美国家喻户晓的人物了。恰好这个木匠工人不但是痴迷诗歌的人,而且还是艾米莉的崇拜者之一。在"狂乱的颤抖"之中,他将这本书藏在自己的午餐盒里,并在工作结束后把它带回家。</P><br /><P>  在仔细阅读每一页之后,他告诉自己,他应该将这本日记送交给能够将之公之于世的人。但他念了又念,越来越被诗人的魔咒所吸引,竟然开始想象自己是她的朋友。于是,他说服自己,无需将这本日记送交出去。</P><br /><P>  在完全克服良心谴责的问题之后,热爱诗歌的木匠将日记藏在卧室中一个自己亲手制作的橡木箱子里。接下来的六十四年之中,他经常取出来阅读,直到能够将整本日记倒背如流为止。他的全部家人都不知道有这本书的存在。</P><br /><P>  在一九八零年,木匠以八十九岁的高龄去世。在此之前,他将这个深藏在内心的秘密告诉了他的孙子--因为他的独生儿子比他还早离开人世。同时,他承认,他的阅读快感总是掺杂了无休止的罪恶感,他要求孙子想办法弥补自己的过失。</P><br /><P>  然而,当孙子翻开日记的时候,日记中的文字深深地迷住了他。他那从祖父那里继承来的对诗的热情,将他的良心战胜了。他的心灵也在将日记永远占为己有和将它奉献出去之间冲突着。又过了十多年,这份珍贵的文献才通过种种渠道,送到了出版社。</P><br /><P>  前后加起来,日记的出版延宕了七十五年。</P><br /><P>  对于艾米莉·狄金森本人来说,假如她地下有知,会有什么样的感想呢?</P><br /><P>  我之所以在信中讲述这个故事,是因为我害怕孤独,我害怕像艾米莉那样的命运降临到我的身上。我不要不朽的名声,不要堆成山的金钱,我只要一个爱人,一个完全的、纯粹的爱人。</P><br /><P>  我的文字既属于我自己,也属于我的爱人。要是像艾米莉那样,日记和书信在她生前没有一个知音,等到若干年以后,才成为文学研究者研究的对象,那是一个多么残酷的事实啊。研究者再多,对她本人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P><br /><P>  没有一双眼睛是爱她的人的眼睛。</P><br /><P>  也许有人希望流芳百世,但我不愿意遭遇这样的结果--我只需要一双爱我的人的眼睛,也就是你的眼睛。</P><br /><P>  艾米莉本来是想做一个好妻子,但是她没有找到一个好丈夫。</P><br /><P>  我想,她不是不愿意爱,她是没有找到一个值得去爱的男人。</P><br /><P>  她不是不愿意付出爱,而是没有找到一颗能够接纳爱的心灵。</P><br /><P>  在我的面前,似乎出现了一线希望。</P><br /><P>  我愿意把我的生命全部交付给你。你愿意接受吗?接受我所有的缺点与不足--当然,如果我能够与你在一起,我发誓要努力做一个完美的女人。</P><br /><P>  你所做的一切让我感到骄傲,我也会让你为我而感到骄傲。</P><br /><P>你的宁萱 <br /><p><br /><P>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一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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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7 11:53:00 | 只看该作者
<>五、廷生的信</P><br /><>宁萱:</P><br /><>  艾米莉的日记最终还是与世人见面了。那个狂热崇拜她的木匠和木匠的孙子,她究竟该谴责他们还是会赞赏他们呢?这个故事本身就是一篇绝好的小说。</P><br /><>  不过,我同意你的观点,艾米莉本人是值得怜悯的。尽管她理直气壮地炫耀自己的孤独,但我还是听出了弦外之音--她是那样地盼望着交流,以至于她的孤独最后变得如此夸张。</P><br /><>  你的信封上,有两只小狗--小黑狗正在与小灰狗窃窃私语,你在上面横批了"苟同"("狗同")一词。你的横批让我还没有拆开信封就朗朗地笑出声来。我的笑容像泉水一样从心底里涌出来。我的欢乐全是你给予的,我在最近这些日子里的笑容,超过了此前我二十六年所有的笑容。</P><br /><>  我就像一颗正要暗淡下去的星星,你出现了,你是一颗正明亮着的星星,你的光芒照亮了我,让我继续发光。正如《圣经》中所说:</P><br /><>  我的佳偶在女子中,好像百合花在荆棘中。(《圣经·雅歌2:2》)</P><br /><>  你是那么柔弱,又是那么坚强。我觉得,我比柏杨和李敖都要幸福,他们的爱人在他们最艰难的时候背弃他们而去。他们一个人面对漫漫黑牢,他们在监禁之中得不到丝毫的安慰。正因为在长期的困苦和折磨中没有爱,才影响了他们的性格,进而影响了他们此后对社会问题的判断。尽管度过牢狱之灾后,他们都找到了新的爱人,但是当年的创伤已经不可挽回。</P><br /><>  柏杨曾经被关押在"绿岛"上。绿岛,又叫火烧岛,是台湾当年专门被判处重刑的关押政治犯的地方。所谓的"政治犯",其实就是"良心犯"。</P><br /><>  在白色恐怖的年代里,人们可谓闻"绿岛"其名而色变。它与法国的魔鬼岛、南非的罗本岛齐名,是专制制度的象征。它吞噬了无数的生命,也造就了不少铁骨铮铮的好儿女。火烧岛四周全是惊涛骇浪,一到夏夜,鱼腥扑鼻。而那些有月光的夜晚,一抹朦胧,却也有几分凄婉悲怆的浪漫情调。</P><br /><P>  据说,两个所谓的"政治犯"--一位是音乐教师,另一位音乐系女学生--隔着铁丝网,痴痴地凝望。后来,男教师为他心爱的女学生写下了曲谱,向她唱出了凄怆的兴趣心情。</P><br /><P>  这首歌后来被命名为《绿岛小夜曲》,流传在所有犯人之间:</P><br /><P>  这绿岛像一只船,在月夜里摇呀摇</P><br /><P>  姑娘哟,你也在我的心海里飘呀飘</P><br /><P>  让我的歌声随那微风,吹开了你的窗帘</P><br /><P>  让我的衷情随那流水,不断地向你倾诉</P><br /><P>  椰子树的长影,掩不住我的情意</P><br /><P>  明媚的阳光,更照亮了我的心</P><br /><P>  这绿岛的夜已经这样沉寂</P><br /><P>  姑娘哟,你为什么还是默默无语</P><br /><P>  跟柏杨一样,我并不害怕绿岛式的生活--要获得自由,哪有不付出一点代价的。但是,最可怕的还是爱人的背叛,这是从背后插过来的一把刀。</P><br /><P>  柏杨在回忆录中详细地记载了妻子倪明华的背叛。柏杨入狱之后,接见妻子的时间,由每周一次减为两周一次,再变更为一个月一次乃至两三个月一次。妻子是一个出身优越的小妇人,哪里有耐心承受这样的灾难。</P><br /><P>  柏杨预料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最后一次接见,妻子隔着玻璃窗,毫无表情地在电话的那一端说:"我们的离婚手续,应该办一办了。"</P><br /><P>  "我临走时,写好了离婚协议书,亲笔签名,又亲自盖章,放在你那里,拿出来就可以用。"</P><br /><P>  就这样,十年的婚姻结束了。</P><br /><P>  那一刻,柏杨浑身像是煮在滚水锅里,踉踉跄跄地回到了牢房中。他垮掉了,开始了长达十天的绝食。</P><br /><P>  狱方让妻子倪明华来劝说他。然而,妻子还没有开口,那充满厌烦和不耐的表情,就带有一种万箭俱发的杀伤力。柏杨不敢正眼看妻子,在他的面前,已经没有了妻子,而是一个心肠铁铸的女人。</P><br /><P>  经过四五分钟的无声无息,柏杨先开口说:"事情已经如此,我完全依靠你了。"</P><br /><P>  "你不要依靠我,我管不了。"</P><br /><P>  "我知道你很能干,你……"</P><br /><P>  "我不能干。"</P><br /><P>  柏杨哑口无言,幻想着妻子说几句安慰的话、鼓励的话,即使是假的也好,可是没有。妻子的眼睛里充满了厌恶。他再无法开口,只听见录音带旋转的声音。</P><br /><P>  所长再一次提醒倪明华有什么话尽管说,她没有任何反应,连旁边监听的警卫们,也在那里叹息。最后,所长无可奈何地说:"既然没有话说,那你请回吧。"</P><br /><P>  声音还没有落地,倪明华忽地站起来,没有跟任何人打一声招呼,经过柏杨的面前时也没有多看一眼。柏杨急忙尾随着她,几乎是同时冲出房门。她却好像躲避瘟疫似的,走得飞快。</P><br /><P>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P><br /><P>  不久,妻子的一封简信从门缝里塞进来:"离婚手续已经办妥,请问:你的东西,我怎么处理?"</P><br /><P>  柏杨不知道怎么答复,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拿着它,不停地呻吟。后来,终于镇定下来,提笔回信说:"我在台湾无亲无友,无依无靠,在此授权给你,把你认为属于我的东西,全部抛弃到大街上,随人拣取,立此为据。"</P><br /><P>  这封信让柏杨豁然开朗,觉得自己绝食的行为有点好笑,当初有一百个、一千个理由绝食,这时也有一百个、一千个理由觉得荒谬。</P><br /><P>  "活下去!"现在成了唯一的理由。他开始恢复进食,此时绝食已经二十一天,他的身体濒临崩溃的边缘。</P><br /><P>  对于柏杨这样的知识分子来说,生死早已经置之于度外。但他们都是重感情的人,尤其是妻子的无情无义,对他们伤害最大。</P><br /><P>  宁萱,我相信你的勇气。你选择了我,也就选择了我的道路。这是一条不一定"光荣"的"荆棘路"。你将伴随我度过一生一世。我相信,在我困厄、挫折的时候,你不仅不会离开我,而且还会无怨无悔的支持我。</P><br /><P>  曾经有好长的一段时间,我不再相信爱情。我怀疑人与人之间、男人与女人之间、尤其是我这样的男人与女人之间,能否达成真正的心灵沟通。</P><br /><P>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对爱情持绝望的观点,并写下了许多"绝望"的文字--也就是那些最受你垢病的文字。</P><br /><P>  终于有一天,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你向我走来,你勇敢地牵着我的手,我们两个人绝尘而去,像杨过和小龙女。这又让我想起电影《毕业生》的结尾。你的勇敢让我仰视--我要用一颗怎样的心,才能承担这份勇敢、这份爱呢?</P><br /><P>  你就是我的大地、我的天空和我的海洋,正如狄兰·托马斯所说:"从你的眼睛里我看见人类最高的光芒在闪烁。"你不在我的身边,我的心空荡荡的。我二十六年的生命,全是为了等待你的来到。你来了,它便像牵牛花一样为你开放,只为你开放。它带着清晨的露水,在你的窗口探头探脑。</P><br /><P>  我是一朵卑微而凡俗的牵牛花,我长在一垛古老的红砖墙上。我生命的光辉,正是从这砖石冰冷的缝隙里迸放出来。你读过那首诗人专门为牵牛花写的诗歌吗--</P><br /><P>  只为了一个早上的光荣</P><br /><P>  你且延伸卑微而顽强的生命</P><br /><P>  无论向上或是向下</P><br /><P>  攀缠满笆篱的</P><br /><P>  不就是阵阵呼唤初春的号声?</P><br /><P>  我就是诗中的那朵牵牛花,一直在等待着你那眷顾的目光。我身体的开放,就是我无声的呼唤。</P><br /><P><BR>你的廷生</P><br /><P>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八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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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6-18 12:12:00 | 只看该作者
<>六、宁萱的信</P><br /><>廷生:</P><br /><>  我们永远是"苟同"的。无论你遭受到怎样的灾难,我都会无条件地支持你。</P><br /><br><br /><>  柏杨的前妻在与柏杨结婚的时候,根本就不爱柏杨--爱,也只是"爱"那些外在的东西,如柏杨的才华,如柏杨的名声。而在这一切都逐渐暗淡甚至招致灾祸的时候,她必然会无情地抛弃他。她不值得柏杨乃至我们谴责,她有她自己的生活原则。让上帝宽恕这些自私的人吧。</P><br /><>  当柏杨的前妻背弃他之后,女诗人张香华来到他的身边。她写了一首诗,名字叫《我的爱人在火烧岛》上。我喜欢这首诗的名字,它既充满了柔情,又充满了刚性。</P><br /><>  我敬佩张女士的坚强和才华(第一是坚强、第二是才华)。将来的某一天,如果需要的话,作为一个妻子,我也有勇气迎接这样的命运,并为你写一首这样的诗歌。</P><br /><>  前两天,我看了一部电影《埃及艳后》。这部电影不知道你是否看过?我对影片中宏大的战争场景不感兴趣,偏偏被罗马执政官安东尼和埃及女王克娄巴特拉的爱情深深地感动了。</P><br /><>  安东尼是凯撒的亲密战友和部将,是一位卓越的统帅。他也是一个性情中人,为了爱可以不顾一切。他爱上了艳丽的女王,为了爱情,他离开世界权力的中心--罗马。安东尼来到埃及与女王结婚,享受爱情的甜蜜。他爱美人而忘记了江山。他本来可以成为世界的主人,成为罗马至高无上的皇帝--但是,他最后还是选择了爱情,并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P><br /><>  在这个时候,安东尼的敌人屋大维趁虚而入。这名阴谋家在罗马巩固着自己的权力,并不断地打击安东尼的威望。</P><br /><>  公元前三十一年,屋大维出兵攻击安东尼占据的希腊,一场大战爆发了。当时,双方都投入庞大的兵力。据史料记载,安东尼这方有十万步兵和一万五千名骑兵,以及五百艘战舰。而屋大维则有八万兵力和四百艘战舰。</P><br /><P>  就在战争处于胶着状态的时候,克娄巴拉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她认为战争已经失败了,便带领埃及的军队逃回埃及。安东尼无法控制军队的崩溃,只好随之撤离。这一役,安东尼的主力军队几乎损失殆尽。</P><br /><P>  次年,屋大维大军进逼埃及。在亚历山大附近,安东尼试图抵抗,但他的残部已经没有任何战斗力了。在绝望中,安东尼与女王双双自杀。女王把手伸进装满蝎子的陶罐里,那一幕真是惊心动魄。</P><br /><P>  历史学家们尽可充当"事后诸葛亮",他们可以尖锐地批评安东尼的战略失误,可以尽情地嘲笑安东尼的"英雄气短"。但是,我却依然要赞美安东尼的"儿女情长"。</P><br /><P>  安东尼的命运类似于西楚霸王项羽,他们生活的时代也差不多。项羽虽然也失去了帝国和生命,但他有爱他的虞姬。虞姬与他共同赴死,他死而无憾。刘邦获得了帝国又如何呢?他与吕后之间毫无爱情可言。他心爱的女子,却被狠毒的吕后砍去四肢装进坛子里。</P><br /><P>  项羽与刘邦谁更幸福?</P><br /><P>  安东尼与屋大维谁更幸福?</P><br /><P>  我欣赏失败者,我欣赏以身殉爱者。</P><br /><P>  爱情使人软弱,也使人坚强。安东尼无比软弱,因为他懂得爱;安东尼无比坚强,同样因为他懂得爱。</P><br /><P>  屋大维当了皇帝又怎样?统治了世界又怎样?占据了历史书又怎样?没有人爱他,他还是一个可怜虫。</P><br /><P>  我为安东尼写了一首诗,我把它抄在这封信的最后,算是送给你的一个小小的礼物。</P><br /><P>  马克·安东尼的最后早晨</P><br /><P>  面对罗马人的十二个兵团</P><br /><P>  我是埃及唯一的战士</P><br /><P>  就像我曾是它唯一的逃兵</P><br /><P>  如今</P><br /><P>  守夜人和将士们已把我遗弃</P><br /><P>  爱情像绝望地黑鸟</P><br /><P>  徘徊在头顶</P><br /><P>  从一个人的战斗</P><br /><P>  可以看见十万人的拼杀</P><br /><P>  以失败者的名义</P><br /><P>  我要求光荣的死亡</P><br /><P>  在我身后</P><br /><P>  亚历山大港的无数头颅</P><br /><P>  紧随骏马</P><br /><P>  我的嚎叫在千面铁盾上粉碎</P><br /><P>  性命已成手中唯一的棋子</P><br /><P>  死亡却喘息着向我耳语</P><br /><P>  "对于我你期待得太多。"</P><br /><P>  在我的心目中,失败者才是真正的英雄。</P><br /><P>你的宁萱 <br /><p><br /><P>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十二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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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9 20:49:00 | 只看该作者
<>七、廷生的信</P><br /><>宁萱:</P><br /><>  我们的信件都被彼此的心灵阅读着,我们的容颜都被彼此的眼睛想象着。这就是一种幸福。</P><br /><>  如果说艾米莉·狄金森的书信和日记永远只属于自己,那么我们的日记和信件都同时属于对方。</P><br /><>  能够被对方分享的爱,才是真爱,才会如同井水一样源源不断;而被一个人独享的爱,则像沙漏中的沙子,得不到补充,越漏越少,最后消失。</P><br /><>  我愿意接受你的爱,用我的心灵,用我的身体,用我的小屋,用我所有的一切。我们用一个碗吃饭,用一把伞遮雨,用一床被子取暖。</P><br /><>  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不让对方知道的小秘密。我们两人就组成了一个完全独立的世界,一个最温暖、最甜蜜、最幸福的世界,一个百毒不侵、刀枪不入的世界。</P><br /><>  有了你的爱,我将不再恐惧、不再忧愁、不再怨恨、也不在孤独。有了你的爱,就如同有了一个五彩斑斓的百花园;有了你的爱,就如同有了一顶缀满珍珠的冠冕。</P><br /><>  宁萱,你感觉到没有,这些天来,我的性格也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因为有了爱,我谦卑着,感激着,我的心灵变得柔软了,我的目光变得温暖了,我的文字也像圆润的玉石般散发着淡淡的光芒。</P><br /><>  《圣经》中说:</P><br /><P>  爱里没有惧怕;爱既完全,就把惧怕除去,因为在惧怕里含着刑罚。惧怕的人在爱里未得完全。(《约翰一书4:18》)</P><br /><P>  与你相爱,我不再担忧付出爱而得不到回报,我不再惧怕心灵因为不设防而受到伤害。那些将来有可能降临到我身上的打击,我也有勇气来承受。每一次的打击,将令我更加坚强,将令我们的爱更加巩固。我愿意在爱里脱胎换骨,得到"完全"。</P><br /><P>  我的新书《想飞的翅膀》已经正式出版,听说印刷得非常漂亮。明天我就去取样书。取到之后,我立刻用特快专递寄给你。虽然内容你全部都已经读过,但当它们汇编、印刷、装订成一本真正的书的时候,我相信你会有迥然不同的感觉。</P><br /><P>  你取的这个名字,朋友们都说非常好,比我以前的几本书都要好。他们哪里知道,在我的背后有了一个"女智多星"?</P><br /><P>  《埃及艳后》是我很喜欢的一部电影,却难得你作了如此精彩的解说和演绎。跟你一样,我也喜欢安东尼而厌恶屋大维。我喜欢你诗歌中的句子"以失败者的名义,我要求光荣的死亡"--在一场遵循卑劣的规则的战斗之中,失败者们才是值得我们尊重的人。</P><br /><P>  其实,安东尼就是楚霸王。就爱情来说,中国与罗马是一样的,东方人与西方人也是一样的。</P><br /><P>  安东尼和楚霸王的死,意味着人类幼年时代的结束,人类开始进入世故、圆滑、狡诈的成年期。而刘邦和屋大维就是人类成年期中胜利者、统治者的代表。也就是说,只有像他们那样的卑鄙无耻者,才能获得世俗意义上惊天动地的成功。我们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事实:流氓肯定会战胜贵族。</P><br /><P>  从此以后,游戏规则改变了。</P><br /><P>  《埃及艳后》是一部太老的片子,我给你谈谈一部新潮的片子吧。</P><br /><P>  昨天,我去一个朋友家里看年轻导演娄烨的新片《苏州河》。他们的电影几乎全都被审查机构"枪毙"了,却颇得国际电影节的青睐。然而,我不明白审片的老爷们为什么要枪毙这部电影,这纯粹是一部爱情片,,没有任何对现实的撞击和嘲讽。难道他们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吗?难道他们都是一群心理变态的太监?</P><br /><P>  《苏州河》是一部类似于王家卫的《重庆森林》的爱情片。只是更加单纯,更加青春,也更加唯美。</P><br /><P>  有人指责娄烨不大气,只有"小型号的悲观与浪漫"。然而,我喜欢的恰恰正是这种大师们不屑一顾的"小浪漫"。张艺谋和陈凯歌不会有这种浪漫,他们想象着历史、国家、民族这样一些虚幻的"大词",而且自己也被一种商业化包裹着的道德教化的庄严感迷惑并感动着。但在年轻的娄烨身上,我们每个人都能发现自己的青春,真实而微妙、细致而夸张。</P><br /><P>  我去过苏州河,两年以前。这条河在许多老上海的文化人的笔下出现过。现在,它与这美丽的名字尖锐地对立着--它是上海最脏、最臭的一条河。娄烨选择了苏州河,他有自己的一套想法:这是一部"河殇",也一部"人殇"和"情殇"。</P><br /><P>  娄烨在电影中用诗歌般的语言描述说:"我经常一个人拍苏州河,沿河流而下,由西向东,穿过上海。近一个世纪以来的传说、故事、记忆,还有所有的垃圾都堆在这里,使它成为一条最脏的河。许多人还生活在这里,靠这条河流生活,许多人在这里度过他们的一生。在这条河上看得时间久了,它会让你看到一切。看到劳动的人们,看到友谊,看到父亲和孩子,看到孤独。"他的摄影机就是他的眼睛的延伸,他的摄影机不再是一部机器,而是他有血有肉的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P><br /><P>  影片中一点也没有出现上海的影子和上海的气息。导演不想让观众们一看到画面立刻就联想起上海来。关于旧上海的风花雪月,现在已经泛滥成灾。为什么非得要跟"上海"拉扯上关系呢?</P><br /><P>  影片中只有废弃的房屋、歪歪的道路和斑驳的水泥桥,以及两岸微微摇动的狗尾巴草和汪汪乱叫的狗。这一切正是我所喜欢并且熟悉的。我的童年也是在一条小河边度过的,那条小河蕴藏着我所有童年的记忆。</P><br /><P>  影片的故事情节,像是日本小说《情书》,又让我想起《长恨歌》和《长生殿》。男人永远是背叛者的角色,而女人在离开这个世界以后,立刻变成了不甘心的幽灵。男人在忏悔之中寻觅那失去的爱,而女人则在绝望之中让泪水流淌成河流。</P><br /><P>  爱情是在追忆之中剥茧抽丝般得以呈现出来的。</P><br /><P>  影片分为两个世界,一个是记忆的世界,一个是现实的世界。追忆之中的女主角是牡丹,现实中的女主角是美美,她们由同一个演员周迅扮演。她们究竟是不是一个人呢?你可以认为是,也可以认为不是。</P><br /><P>  追忆中的故事大致是这样的:牡丹的老爸是经营走私伏特加的老板,雇用年轻男孩马达骑摩托送女儿回家。送着送着,两人产生了感情。后来,两个黑道人物威逼马达绑架牡丹,向其父敲诈巨额金钱。牡丹知道真相以后,伤心之极,从桥上跳下了苏州河。</P><br /><P>  现实中的故事大致是这样的:马达从监狱中出来,到处疯狂地寻找牡丹。他不相信牡丹已经死了。苏州河沿岸的许多人都说,经常在河边看到一条美人鱼。于是,马达相信:那条美人鱼一定就是他心爱的牡丹。</P><br /><P>  马达发现了美美--一个酷似牡丹的女孩,一个在歌舞厅里演出美人鱼的女孩。他坚信美美就是牡丹,他不断地纠缠美美。最后,马达终于在一家店铺里找到了牡丹--那里有那个特别的牌子的伏特加。随后,两人双双跳进了苏州河。</P><br /><P>  我喜欢娄烨康拉德式的叙述风格。康拉德讲述的是大海的飓风和骇浪,而娄烨则讲述着一条小河的悲欢与离合。小河比不上大海,娄烨也不是康拉德。不过,没有关系,我最感兴趣的不是大师的堂皇,而是还没有成为大师的年轻人身上的激情与浪漫。当大师真正修炼成了大师,就一点也不好玩了。</P><br /><P>  此时此刻,娄烨还只是一个跟我们同代的年轻人。他的很多感受正是我们自己切实的感受。</P><br /><P>  影片以这样的台词开始:</P><br /><P>  --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像马达那样找我吗?</P><br /><P>  --会。</P><br /><P>  --会一直找吗?</P><br /><P>  --会。</P><br /><P>  --会一直找到死吗?</P><br /><P>  --会。</P><br /><P>  这是影片的古典内核。就像叶子的经脉一样,透过它,我们发现了故事的灵魂。这一母体足以让艺术家们渲染出一千部、一万部作品出来,而且没有一部是重复的。</P><br /><P>  看来,罗密欧与朱丽叶、梁山伯与祝英台是不朽的,爱情也是不朽的。</P><br /><P>  《圣经》中说:</P><br /><P>  爱情,众水不能息灭,</P><br /><P>  大水也不能淹没,</P><br /><P>  若有人拿家中所有的财宝要换爱情,</P><br /><P>  就全被藐视。(《圣经·雅歌8:7》)</P><br /><P>  宁萱,你看过这部电影吗?也许,与我相比,你会感到更加的亲切。因为,苏州河接近你的家乡。</P><br /><P>  体验爱,是我们活着最重要的原因。</P><br /><P>  洛扎诺夫说:"所有的爱都是美好的,并且只有它才是美好的。因为世间人身上唯一真实的东西就是爱。爱与谎言势不两立:第一次'我撒了谎'意味着:'我已不爱','我爱得很浅'。爱泯灭则真理泯灭。因此,'在世间寻求真理'就等于不断地真诚地爱。"宁萱,我们将获得爱,我们将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们永远都不分开,像两条相濡以沫的小鱼。</P><br /><P>  你有这样的信心吗?</P><br /><P>  给你写的信,是我一生中最有激情的文字。德国思想家韦伯在现实生活中是一个刻板而严肃的人,他看上去宛如一个苦行僧。但是,他的情书依然汹涌着一种他无法克制的激情。</P><br /><P>  韦伯在给爱人玛丽安妮的信中写道:"我知道你会怎样决定。激情的风暴来势汹汹,我们的周围天昏地暗--我的豁达的伙伴,跟我一起从避风港里出来,到大海里去!在那里,人们将摆脱过去,在灵魂的搏击中成长起来。不过,要注意,当大海拍击时,海员的头脑和内心一定要清楚。……你要是跟我一道走,就不要回答我。我再见到你,就默默地握住手,不在你面前垂下眼睛,你也不要垂下眼睛。我现在只对你说:我感激你给我的生命带来的财富,我的心在你身上。好,再说一遍:跟我一道走,我知道,你会来的。"</P><br /><P>  他对爱人的期望很高,甚至显得有点"专制"。然而,在爱人面前,他变成了一个青春年少的大学新生,而不再是一个成就卓著的学者。我喜欢韦伯的这类文字,远远超过了喜欢他的学术论文。</P><br /><P>  爱使人年轻,爱使人单纯,爱使人天真。</P><br /><P>  宁萱,我们的面前也有大海,有波涛。</P><br /><P>  我们一起出海吧。</P><br /><P><BR>爱你的廷生</P><br /><P>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十七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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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6-20 08:57:00 | 只看该作者
<>八、宁萱的信</P><br /><>廷生:</P><br /><>  我每天都在计算着日子,是不是该收到你的信了?每个收到你的来信的日子,都是我的节日。</P><br /><br><br /><>  你给我讲述了电影《苏州河》的故事,我倒想给你讲述一个真实的故事,一个关于我爷爷和奶奶的故事,一个关于蝴蝶的故事,一个梦想遭遇现实摧残的痛苦的故事,一个爱情像花朵一样凋谢、生命像蜡烛一样熄灭的故事。</P><br /><>  也许,它比电影故事更有惊心动魄的力量。</P><br /><>  曾经有人问博物学家雷约翰:"蝴蝶有什么用处?"</P><br /><>  雷约翰说:"蝴蝶可以装饰世界、悦人耳目、使乡村生辉,就像无数金黄的环佩点缀着田野。"他又说:"蝴蝶的美无可言喻,谁看了能不承认造物的天工而赞叹不已呢?"</P><br /><>  由丑陋的蛹变成美丽的蝴蝶,这个过程是在一瞬间完成的。我们不能不感叹造物主的神奇力量。这个过程隐喻着上帝的儿子基督耶稣来到人间,为人类而死,死而复活。这个过程启示人类,在极端困难的时候也不要放弃希望,在巨石的压力下也不要向恶表示屈服。</P><br /><>  人类因为有梦想,而将有限的生命延展成永恒。</P><br /><>  四十年代,抗日战争硝烟弥漫。原来在北方的三大教育重镇--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和南开大学被迫迁移到大后方的云南。三所学校合并成立新的"国立西南联合大学"。保存教育的命脉,也就保存了文化的命脉。因此,西南联合大学成了战时民族精神的象征之一。</P><br /><P>  那时候,我爷爷也是千里步行的学生中的一员。爷爷出生在扬州一个没落的绅士家庭,是个性格宁静温和的书生。他学的是生物学,刚刚上了一年的学,战火就燃到了校园里。于是,他们背着书籍,手牵着手,徒步走向后方。</P><br /><P>  一路上,爷爷与同学们看到学校里看不到的一切:死亡、饥荒、洪水……他还在爬山涉水的空隙里,看到了各地山野间美丽的蝴蝶。</P><br /><P>  空袭之后,蝴蝶在乡间的断壁残垣间飞舞着。爷爷看呆了。</P><br /><P>  到了昆明,刚刚安顿下来,爷爷无可挽救地爱上了昆明郊外的蝴蝶。因为爱上了蝴蝶,他将蝴蝶作为自己终身的研究方向--他要破译蝴蝶的奥秘,他要认识美的真谛。我没有去过云南。但是,我从一些资料里读到,那里有着中国种类最繁多的蝴蝶资源。</P><br /><P>  爷爷学的是生物,却依然痴情于文学。他故意隔着蝴蝶的翅膀观赏文学的美。这一要命的性格因子,也流动在我的血液里--文学同时给予了我说不完也数不清的快乐和痛苦。</P><br /><P>  爷爷与那帮号称"九叶诗人"的同学们过从甚密。在躲警报的间隙里,诗人们在郊外的山坡上朗诵新写的诗歌。而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爷爷,却全神贯注地捕捉蝴蝶制作标本。他那样专注,以至有一次掉进了猎人设置的陷阱里,把大腿摔成骨折,足足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P><br /><P>  爷爷热爱蝴蝶在同学中出了名,他成为西南联大学生中的一个"掌故"。据说,冯至的那首十四行诗是专门为研究"美妙的小昆虫"的爷爷而写的:</P><br /><P>  我们准备着深深地领受</P><br /><P>  那些意想不到的奇迹,</P><br /><P>  在漫长的岁月里忽然有</P><br /><P>  彗星的出现,狂风乍起:</P><br /><P>  我们的生命在这一瞬间,</P><br /><P>  仿佛在第一次的拥抱里</P><br /><P>  过去的悲欢忽然在眼前</P><br /><P>  凝结成屹然不动地形体。</P><br /><P>  我们赞颂那些小昆虫,</P><br /><P>  它们经过了一次交媾</P><br /><P>  或是抵御了一次危险,</P><br /><P>  便结束它们美妙的一生。</P><br /><P>  我们整个的生命在承受</P><br /><P>  狂风乍起,彗星的出现。</P><br /><P>  爷爷是个唯美主义的人,他不喜欢功利而血腥的政治。他要探究生命的奥秘,美的奥秘。他没有当成诗人,却成了专门研究蝴蝶的生物学家。他在以另一种也许更接近诗歌的形式在"写诗"。</P><br /><P>  他在千姿百态的蝴蝶之中发现诗歌,发现美,发现生命的尊贵与神的伟大。</P><br /><P>  与西南联大一墙之隔的师范学校里,有一个美丽的女生,她注意到了为蝴蝶而废寝忘食的爷爷。她的目光怜惜地看着那个青年瘦弱的身影,在山岭间时隐时现。</P><br /><P>  她就是我的奶奶。</P><br /><P>  奶奶是地地道道的大家闺秀。外曾祖父是思想开明的绅士,不顾家族中其他人的反对,坚决将女儿送到学校念书。于是,奶奶成了当地第一个念完大学的女孩。</P><br /><P>  奶奶喜欢读书,写得一手好字,还会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她不欣赏那些矫情的诗人,认为他们的长发和烟斗不过是为了掩饰内心的空虚。她的眼光越过一大堆名士和才子,却发现了爷爷这个沉默寡言的、眼睛如同一口古井的青年。她发现了他白皙的面孔后面善良的心。</P><br /><P>  有一天,奶奶将一只蝴蝶的标本送给爷爷,他们认识了,相爱了,结合了。一切都自然而然,整个过程不到一年。外曾祖父没有干涉他们的爱情和婚姻,宽容地接受了贫穷的爷爷作为他的女婿,并且主持了他们简朴的婚礼。</P><br /><P>  他们的爱情没有惊心动魄的曲折,也没有死去活来的动荡。</P><br /><P>  然而,悲剧的因子在那时就已经种下。奶奶心里明白,她对爷爷的爱超过了一切,蝴蝶不过是她接近爷爷的方式而已;而"糊涂"的爷爷一生都没有闹明白:他究竟是更爱蝴蝶,还是更爱奶奶,抑或一样地爱。</P><br /><P>  四十年代初,爷爷和奶奶远渡重洋,到美国求学。他投到美国最有名的一位蝴蝶研究专家门下,显微镜下那个独特的世界让他心醉神迷。为了搜集各种不同的蝴蝶标本,他与导师开着敞蓬汽车几乎走遍了美国。奶奶一路跟随,细致地照顾着他们的饮食。爷爷是在生活上是个糊涂虫,而他的美国导师却对奶奶的厨艺赞不绝口--哪个老外不喜欢吃中国菜呢?</P><br /><P>  爷爷的心都扑到了蝴蝶上,他收集了一大箱子蝴蝶标本,发表了好几篇让国际学界瞩目的论文。</P><br /><P>  爷爷对蝴蝶的热爱,连导师也自叹不如。</P><br /><P>  导师说,爷爷是他一生中最优秀的学生。</P><br /><P>  五十年代初,像大部分爱国知识分子一样,爷爷和奶奶不假思索就决定回国。他们要为刚刚成立的新中国效力,他们倾听到了巨人强有力的脉搏。</P><br /><P>  爷爷一直如同闲云野鹤。他无论如何也闹不懂那些复杂的政治派别之间的区别,正如别人闹不懂他为什么会全身心地喜欢蝴蝶一样。但是,他相信祖国需要他的蝴蝶研究,更何况他要回到曾经度过最美好的青春岁月的云南,那里有许多珍稀的蝴蝶品种,地球上其他地方都找不到。</P><br /><P>  他的爱情属于那里,他的事业属于那里,他的生命也属于那里。</P><br /><P>  美国导师送走了这个他最优秀的学生。在爷爷和奶奶上船时,导师忧伤地说:"蝴蝶飞不过这么宽阔的大洋。"没有想到,他竟然一语成谶。</P><br /><P>  爷爷和奶奶一回国,便来到云南。他们安下家来,奶奶到一所学校教书,爷爷则开始了他庞大的蝴蝶标本的搜集和研究计划。他狭小的工作室里挂满了色彩斑斓的蝴蝶标本。</P><br /><P>  每个月,爷爷都会到野外去捕捉蝴蝶,然后把它们制作成精美的标本。他要让瞬间的美凝固成永恒。他发表了多篇学术论文,他在许多问题上都提出独到的见解,在生物学界引起不小的轰动。</P><br /><P>  后来,就诞生了爸爸,爷爷奶奶唯一的儿子。这个时候,爷爷奶奶已经有了一些争执和摩擦。爷爷心灵的天平依然偏向蝴蝶,尽管在家庭这一边,增添了儿子的分量。</P><br /><P>  奶奶时不时地有了抱怨,她开始质问自己:这个自己深爱的男人,究竟爱不爱自己?</P><br /><P>  小小的摩擦,在任何家庭中都是正常的现象。小小的摩擦,不会倾覆家庭的大厦,反倒会擦亮爱情的眸子。</P><br /><P>  然而,包括爷爷奶奶在内的所有老百姓都没有想到,灾难正在悄悄地降临。他们躲也躲不掉。</P><br /><P>  谁猜得到伟大领袖的心思呢?即使他身边的战友们也被蒙在鼓里。更何况除了蝴蝶之外在日常生活中简直就是白痴一个的爷爷?</P><br /><P>  中国的老百姓除了安居乐业之外,别无所求。像爷爷这样的知识分子,更是他们当中最谦卑、最温和、最单纯的一群人。但是,爷爷们的命运像孩子纸折的小船,哪里能躲得开风暴的摧残呢?</P><br /><P>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一个以真、善、美为敌的时代,一个以血腥和暴力为时尚的时代,会宽容一个呆在角落里研究蝴蝶的异端分子吗?</P><br /><P>  邪恶不会有丝毫的怜悯之心。邪恶将消灭一切与美有关的人和事物。在那个时刻,邪恶正在如同洪水般的泛滥着。每一次政治运动,洪水的水位都会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P><br /><P>  恐惧攫取了人们的心灵,他们看不到一线光明。</P><br /><P>  只有上天知道事情的本质,《圣经》上说:</P><br /><P>  恶人茂盛如草,</P><br /><P>  一切作孽之人发旺的时候,</P><br /><P>  正是他们要灭亡,</P><br /><P>  直到永远。(《诗篇92:7》)</P><br /><P>  可是,凡人们哪里看得透这重重的烟云?</P><br /><P>  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没有坚持到邪恶灭亡的那一天,他们在邪恶的折磨和威胁下倒下了。他们用各自的方式进行最后的抗争,比如上吊的傅雷夫妇、服毒的翦伯赞夫妇、投湖的老舍……我的诗人兼生物学家的爷爷,选择的是跟作家老舍一模一样的方式,来告别这个邪恶的世界。</P><br /><P>  在回国以后的十几年里,爷爷躲过了若干次政治风暴。从反胡风运动到声势更宏大的反右运动,爷爷的许多大学同学都被巨大的历史漩涡胁卷而去,当年那些风华正茂的诗人们,如今大多家破人亡。爷爷的幸存并不是因为他的世故和聪明,而是因为他的木讷与单纯。</P><br /><P>  他一直沉默着,一头躲进了他自己的蝴蝶世界。他固执地守着自己的一方天地,一方蕴藏着无数大自然的密码的天地。在这个天地中,他如鱼得水。平时木讷的他,在摆弄蝴蝶标本的时候,才焕发出奕奕的神采来。</P><br /><P>  爷爷从来不在大小会议上发言,他对雪片一样的文件一无所知。同事和领导对这名"蝴蝶痴"也习惯了,没有强迫他发言和表态。他们几乎忘却了他的存在。</P><br /><P>  爷爷一天比一天沉默,他究竟在蝴蝶们身上发现了什么奥秘?</P><br /><P>  爷爷跟奶奶都很少说话。而奶奶开始习惯了他石头般的沉默。</P><br /><P>  但是,就是爷爷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知识分子,一个用生物学来写诗的诗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照样没有放过他。</P><br /><P>  厄运一夜之间就降临了。</P><br /><P>  没有别的理由,仅仅因为爷爷到美国留过学,他就被戴上"美国特务"的帽子。他成了"人民的敌人"。在那个时代,这个帽子是致命的。爷爷跳进黄河也洗不清。</P><br /><P>  一天傍晚,大学里的红卫兵闯进了爷爷的家,闯进了他的工作室。这些昨天还在课堂上津津有味地倾听爷爷讲解蝴蝶知识的孩子,居然摇身变成了从天而降的凶神恶煞。</P><br /><P>  他们说爷爷上山采集标本是搞"特务活动",他们说爷爷当年在美国的导师是"中央情报局特务"。他们强迫爷爷下跪,他们威逼爷爷交待。可怜的爷爷能够交待什么呢?无论如何,他也无法将温和热情的美国导师与邪恶的"美帝国主义"联系起来。他告诉气势汹汹的红卫兵们,自己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出卖祖国、出卖良心的事情。</P><br /><P>  红卫兵们有的继续追问爷爷在美国的生活,有的开始在他的书房里翻箱倒柜。他们发现了爷爷挂在四壁的蝴蝶标本。这是爷爷一生的财富,他经常自豪地说:"在个人搜集的蝴蝶标本方面,我在中国可以算是首屈一指的。"他还说,这些标本不属于他私人所有,他死了之后,要把所有的标本送进博物馆,要让更多的人参观、欣赏和研究。</P><br /><P>  那一天,蝴蝶标本的厄运降临了。爷爷的厄运也降临了。</P><br /><P>  美伦美奂的蝴蝶,没有唤起红卫兵们最后一丝人性的光辉,反而引发了他们内心深处波涛一般汹涌着的邪恶。他们看到了蝴蝶标本,他们的脸上露出恶作剧般的神情。</P><br /><P>  他们动手了,他们用宽宽的皮带鞭打那些弱不禁风的蝴蝶标本。他们一边鞭打,一边发出野兽般的狂笑。他们涨红了脸,仿佛在实施一件伟大的工作。毁坏是快乐的,这是人性中最阴暗的一面。</P><br /><P>  蝴蝶标本破碎了,碎片在午后的阳光中飞舞着。大大小小的碎片,五颜六色的碎片,最后一次在空气中飞舞着。</P><br /><P>  爷爷的心也破碎了,每一块碎片都浸着他的心血,每一块碎片都对应着他的某一段生命。</P><br /><P>  一向默不吭声的爷爷哭了,他像豹子一样冲了上去。他拼命地保护他心爱的蝴蝶,他用自己羸弱的身体抵挡那暴风雨般的鞭打。</P><br /><P>  孩子们一点也没有手下留情,相反,他们的鞭打更加狠毒了。他们觉得鞭打他们的教授,鞭打一个活人,比鞭打一批死去的蝴蝶更有意思。他们被邪恶所支配,而他们还以为自己在干一件正义凛然的事情。他们在一种有毒的文化氛围中长大,现在他们成了魔鬼的工具。</P><br /><P>  孩子们打够了,接着又开始捣毁爷爷的藏书和文稿。他们翻箱倒柜地寻找所谓的"特务证据",找了半天却没有找到蛛丝马迹。</P><br /><P>  爷爷的头上流淌出汩汩的鲜血。他似乎失去了疼痛的感觉,他没有躲闪,没有呻吟。他挣扎着,竭力将最珍贵的那些标本压在身体下面。</P><br /><P>  奶奶和爸爸哭喊着,却被另一些红卫兵小将紧紧地抓住,不让他们接近。</P><br /><P>  爷爷最后昏倒在地上。</P><br /><P>  打手们享受够了、折腾够了,这才扬长而去。</P><br /><P>  爷爷用一生的实践搜集的蝴蝶标本,在几个小时之内就被粗暴地捣毁了。这些残忍的年轻人,我不仇恨他们,我可怜他们。他们以毁灭美、毁灭科学、毁灭人的尊严为快乐,他们的幸福最后也会被自己亲手毁灭。他们将罪行作为荣耀,将伤害作为功劳,殊不知惩罚的剑很快就要落到他们头上。</P><br /><P>  爷爷几天不吃不喝。奶奶怎么劝都没有用。他像一具木乃伊一样躺在地上,眼睛直直地看着身边破碎的蝴蝶的翅膀。那最后一批被他拼命保存下来的蝴蝶标本,已经渗透了他的鲜血。</P><br /><P>  几天之后,爷爷似乎恢复了神志。他开始正常地吃饭、睡觉,开始整理被摧残得不成样子的蝴蝶标本、书籍和论文。他不让奶奶帮忙。</P><br /><P>  奶奶以为爷爷挺了过去,高兴地给他做好吃的。后来,爸爸回忆说,那些天里,尽管外面暴风骤雨,家里却充满了从所未有的温馨。爷爷经常被红卫兵抓去批斗,但还没有完全失去人身自由,每天晚上都能回家来。爷爷不再躲进几乎空空如也的工作室,而是在客厅里与奶奶和爸爸聊天。更多的时候,爷爷与还在上小学的爸爸低声地谈话。在那些时刻,父子俩像朋友,又像兄弟。</P><br /><P>  后来,爸爸告诉我说,这段时间,是他与爷爷谈话最多的时候。通过谈话,他开始理解爷爷和爷爷的事业。他开始对古怪的父亲产生了由衷的敬意--他意识到,父亲是一个有梦想的人。</P><br /><P>  然而,那只是一场更加残酷的灾难前夕的平静。奶奶和爸爸都隐隐约约地觉察到了爷爷内心激烈的搏斗。</P><br /><P>  爸爸说,那天之后,爷爷其实就去意已定。爷爷要离开这个世界,这个他无法理解的、也无法理解他的世界。爷爷心爱的蝴蝶已经随风而逝,他再也不可能积攒起这笔财富了。他爱奶奶,可是他不愿意因为自己痛苦,而再给奶奶增添痛苦。</P><br /><P>  他决定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一个人到另一个世界去寻找蝴蝶,寻找爱与美。</P><br /><P>  在最后的那些日子里,爷爷竭尽全力地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对家庭,他有着一份负疚之心。</P><br /><P>  突然有一天,一次批斗会之后,爷爷再也没有回家。</P><br /><P>  夜晚,奶奶疯狂地四处打听爷爷的下落。然而,在那样的年月里,谁会关心一个"美国特务"的生死呢?大学里掌权的造反派们,只关心他们日新月异的派系斗争,区区一个被打倒的教授的生命,他们哪里会在意呢?没有人理会奶奶的呼号。</P><br /><P>  几天以后,消息传来,在翠湖边上,漂起了爷爷的尸体。尸体已经泡得面目全非,衣服口袋里还装着一个蝴蝶的标本。</P><br /><P>  当奶奶去现场辨认尸体的时候,发现那个蝴蝶标本正是自己当年送给爷爷的礼物。正是靠着这个蝴蝶标本,他们相识、相知、相爱。从物种来说,这不是一个珍稀蝴蝶的标本,但它却是他们爱情的见证。</P><br /><P>  奶奶哭得昏死了过去。她面对着爱人的尸体,依然不明白:他究竟是喜欢蝴蝶多一点,还是喜欢自己多一点?如果是喜欢自己多一点,那么他为什么要瞒着自己走上了绝路,抛下孤儿寡母怎么生活呢?如果是喜欢蝴蝶多一点,为什么他在告别人世的时候,会带着那个特别的标本、那个象征着爱情与青春的标本?</P><br /><P>  我心里难受,我写不下去了。</P><br /><P>  请原谅我在这不该终止的地方,暂时中止我的这封信吧。</P><br /><P>你的宁萱 <br /><p><br /><P>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十一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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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20 20:02:00 | 只看该作者
<>九、廷生的信</P><br /><>宁萱:</P><br /><>  回忆是痛苦的,但是我们必须回忆,并且在回忆中反思。否则,我们可能再次重复上一代和上几代人悲惨的命运。</P><br /><>  你的信戛然而止,像是弹琴的人因为太投入,突然将琴弦弹断了。</P><br /><>  我经常思考半个多世纪以来中国知识分子所遭遇的悲惨命运,你爷爷正是他们中的一员。</P><br /><>  半个世纪以来,对文化、艺术、科学、知识的蔑视、冷漠乃至敌视的态度,成为我们生活中每天都在呼吸的空气。</P><br /><>  在"文化大革命"中,首先是在北京的中学里发明了剃阴阳头、挂黑牌子、以皮带抽打,而那些施虐者仅仅是年龄在十八岁以下的中学生。过去,有人用单纯和无知来开脱他们的罪行。事实上,单纯、无知往往与谦卑、温和联系着,单纯与无知并非打人的"依据"。那些迫害者们想方设法、挖空心思来从肉体上、精神上折磨受迫害者,他们并不单纯,也并不无知。</P><br /><>  问题的实质在于,在整个社会的精神结构中,恨取代了爱、斗争取代了和平。那些现代人类生活的基本的、共同的价值观念与行为准则,在我们这里却极端匮乏。</P><br /><>  在我看来,爷爷的自杀,与王国维的自杀有着相似的意义--尽管王国维是一代文化宗师,而爷爷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生物教授。他们都是为尊严和信念而死的。</P><br /><>  我们这一代人,能不能为改善我们的"空气质量"做一些努力呢?</P><br /><P>  宁萱,我愿意听你接着讲你的爷爷奶奶的故事,我也愿意给你讲我的爷爷奶奶的故事。</P><br /><P>  我的爷爷刚三十岁就离开了人世,从这个角度上来看,他比你的爷爷还要不幸。</P><br /><P>  我的爷爷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农民。他没有念过一天的书,也不认识一个字,他像千百万农民一样,生老病死,都在方圆几十里的一块土地上。他一辈子都没有去过省城,据奶奶说,就是县城他也仅仅去过有限的几次。</P><br /><P>  爷爷来到这个世界,除了留下一个年轻的妻子和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留下一贫如洗的家之外,就什么也没有留下了,甚至没有一张照片。他像一滴太阳下的水珠,不知不觉就消失了。</P><br /><P>  爸爸是遗腹子,他一出生就没有了父亲,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父亲,他不知道父亲的长相。而大伯和姑姑年纪都还小,他们也逐渐记不清爷爷的长相了。</P><br /><P>  奶奶呢?守寡半个世纪的奶奶呢?半个世纪的时光逝去之后,她对丈夫、对那个三十岁的年轻的丈夫,还能有怎样的记忆?清晰还是模糊?温热还是淡漠?</P><br /><P>  对于大多数农民来说,写在书本上的"历史"跟他们的生活毫无关系。那些"伟大"的战争,对他们来说,除了恐惧之外,没有别的意义。</P><br /><P>  一个又一个的政权湮没了,又兴起了。他们照样日出而作,日落而归。他们照样承担着沉重的赋税--自从城市诞生的那一刻起,城市就像吸血虫一样贪婪地吮吸着农村的血、农民的血。农民从来都没有闹明白:上天赋予他们的土地,为什么却要向人间的帝王缴纳巨额的赋税?</P><br /><P>  而今,我们都蜕变成了城市里的人,我们究竟应该感到幸运,还是应该感到耻辱?</P><br /><P>  一个旧政权的即将灭亡,一个新政权的即将建立,像一阵风吹过水面一样,波纹过后,一切依旧。该种田的还得种田,该养牛的还得养牛。老百姓不知道究竟谁在紫禁城里坐天下,只关心这一年是不是风调雨顺。</P><br /><P>  一九四七年,历史书上描述它是血与火的年份,一个洋溢着欢乐气氛的年份。</P><br /><P>  我翻开编年史,上面记载着这样一系列的"大事":</P><br /><P>  一月一日,国民政府公布《中华民国宪法》。</P><br /><P>  二月二十八日,台湾"二·二八"起义爆发。</P><br /><P>  五月,各大城市学生参加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运动。</P><br /><P>  六月三十日,刘邓大军强渡黄河,揭开了共产党军队战略进攻的序幕。</P><br /><P>  七月二十二日,美国魏德迈"访华考察团"来华。</P><br /><P>  十月十日,中共中央颁布《中国土地法大纲》。</P><br /><P>  十二月二十五日,国民政府公布《戡乱时期危害国家紧急治罪条例》。</P><br /><P>  从这些五花八门的事件中可以看出,国民党已经是止不住的颓势,而共产党正在勃勃兴起。</P><br /><P>  中国的新纪元即将开始,幸福生活指日可待。诗人们写作的全部是快乐的诗篇,他们简直要把肚子笑炸了。但是,对于爷爷奶奶和他们的茅草屋来说,这一年却意味死亡与哀痛,这一年是暗无天日的一年。</P><br /><P>  那些惊天动地的"国家大事"统统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或者说,暂时还看不出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国家"、"民族"的记忆是虚幻的,只有个人的记忆是真实的。</P><br /><P>  所以,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的那一天,卡夫卡在日记中却毫无记载。他依然在描述自己琐细的日常生活,洗澡,吃饭,睡觉。战争的硝烟还在远处,政治家们许诺的胜利以及胜利以后的幸福在更远处。</P><br /><P>  宁萱,请允许我把眼光从编年史中转移开来,转移到一个微不足道的农民家中。</P><br /><P>  那一年的春天,爷爷正在田里耕作,突然肚子一阵剧痛,黄豆般的汗珠涌了出来。邻居们把他抬进屋里,还挺着大肚子的奶奶慌成一团。</P><br /><P>  爷爷痛苦地呻吟着。邻居们建议把他送到县里的医院去。可是,医院对农民来说简直就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天堂--他们哪里有钱到医院去看病呢?</P><br /><P>  平时有点小病小痛,通常都是硬挺过去;如果病情加重了,便请在乡间游走的郎中随便抓两副中药吃。能够治好,算是幸运;如果病情继续恶化,那也就只能在家里等死了。</P><br /><P>  在农村里,生命如同稻草一样卑贱。每一年,都有无数的生命像小草一样在田地里折断。</P><br /><P>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千百年来,农民都是这样挣扎着活过来的。</P><br /><P>  奶奶拿出了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爷爷送给她的定亲的礼物,一个小小的银手镯。她央求邻居们用滑杆抬着爷爷到医院去。乡亲们看着奶奶可怜,便让她在家里等待着,几个精壮的男子抬着爷爷上路了。奶奶用打着补丁的衣袖给躺在滑杆上的爷爷擦了一把汗。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男人从此就弃她而去了。</P><br /><P>  从村子到县城的医院,有几十里的路。乡亲们轮流抬着爷爷奔跑着。到了医院,医生说这是阑尾炎,必须马上动手术,要先交手术费。</P><br /><P>  乡亲们说,大家身上都没有钱,先拿奶奶的手镯垫着,以后一定补上。医生说,这是制度,哪里有不收钱就动手术的?这样传开去,人人都像你们这样两手空空地到医院来,医院怎么办得下去?</P><br /><P>  乡亲们流着泪哀求了半天,医生依然不肯通融。而爷爷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医生抛开病人,拂袖而去。乡亲们只好披星戴月地抬着爷爷回家。就在回家的路上,爷爷咽了气。咽气的时候,他怒睁着双眼。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愤怒呢?没有人知道。</P><br /><P>  爷爷刚刚三十出头,他是多么地不愿意离开这个世界啊--他还有妻子,还有孩子,他走了,他们怎么办呢?</P><br /><P>  奶奶送爷爷出去的时候,还能够听见他的呼吸,还能够摸到他的体温。仅仅过了半天的时间,送回家的却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她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乡亲们也陪着抹眼泪--一个活生生的精壮男人,怎么一时半晌就没有了呢?</P><br /><P>  奶奶哭得死去活来。邻居们便劝说道,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呢,千万要保重身体。</P><br /><P>  奶奶这才收敛了眼泪,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咬着牙,变卖家具给爷爷办完了丧事。</P><br /><P>  刚办完丧事,孩子就出生了。这个孩子,就是我爸爸。</P><br /><P>  爸爸一睁眼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成了没有父亲的孩子。</P><br /><P>  宁萱,为什么我们要在信中讲述这些悲惨的故事呢?为什么要让我们的青春渗透进死亡的气息呢?</P><br /><P>  因为我们的身上流淌着长辈们的血液,因为我们的性格里蕴含着他们的基因,因为我们的生命就是他们生命的延伸。</P><br /><P>  当我回顾他们的悲惨命运时,不禁要问: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为什么要承担如此巨大的苦难?为什么他们享有的幸福这样少?</P><br /><P>  这也让我回过头来思考一个一直在折磨我的老问题:我为什么写作?我写作的内在动力是什么?</P><br /><P>  我的爷爷,在艰辛的劳动中苦苦挣扎的爷爷,死去了;你的爷爷,在与蝴蝶翅膀的拥抱中微笑的爷爷,也死去了。他们的肉体湮没了,他们的名字也不为人所知。</P><br /><P>  我要讲述他们的故事,最真实、最平凡的故事。我要讲述在他们在尘世逆旅中爆发出来的生命的尊严,我要讲述他们在黑暗的死亡面前最后一次绝望的挣扎。他们,每一个不会载入史册的人;他们,每一个随风而逝的灵魂。</P><br /><P>  爷爷们失败了,他们没有获得丰裕、自由和快乐的生活;爷爷们胜利了,他们分担着命运的坎坷和岁月的蹉跎,他们的生命在那一刹那终结,他们的生命却在我们的生命之中大放异彩。</P><br /><P>  他们在我的背后,他们才是我写作的支撑和源泉。我为他们而写作,也为我自己而写作。</P><br /><P>  亲爱的宁萱,天上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们。</P><br /><P>  有朝一日,我们必与他们相聚,笑谈人世的风雨,分享丰盛的生命。</P><br /><P>  有朝一日,我们将不再有惧怕、疾病、苦痛和死亡。</P><br /><P><BR>爱你的廷生</P><br /><P>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十五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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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6-21 08:06:00 | 只看该作者
<><FONT color=#bd0000>第五章 活水井</FONT>?</P><br /><>一、宁萱的信</P><br /><>廷生:</P><br /><>  读了你的信,我心里很难受。我的眼泪模糊了你的字迹。</P><br /><>&nbsp; &nbsp;&nbsp; &nbsp;我想起我们的祖辈、我们的父辈,想起他们所经历的悲剧。不管他们出身如何、地位如何,他们一生都没有得到最起码的幸福。</P><br /><>  两位爷爷用生命来承受半个世纪以来中国所遭受的人为的厄运。他们是千千万万蚂蚁中的两只,来自土地,也归于土地。</P><br /><>  他们都属于"非正常死亡"。他们的人生轨迹突然之间像一个休止符一样终止了。很多时候,死亡的降临是蛮横的,死神不会征询你的同意,你想躲也躲不开,它粗暴地打断你的生活。它的出现,让所有人都深切地体认到生命的脆弱与无助。</P><br /><>  其实,无论是我那自杀的爷爷,还是你那病逝的爷爷,他们离开这个世界,并不是心甘情愿或者心满意足的。他们的离开,也并不表示他们不再爱这个冷酷的世界。</P><br /><>  你在信中将我爷爷的死与王国维类比,我觉得与之更为相似的倒是老舍之死。他们都是纯朴的知识分子,又都是在相似的时间段里,选择相同的方式离开人世--投湖自尽。我想,毫无疑问,他们有过相似的心灵的挣扎和最后的决断。</P><br /><>  学者黄子平曾经在《千古艰难唯一死》一文中,探讨了像老舍这样的文人为什么会选择自杀。他搜集了"文革"以后许多人对老舍自杀行为的解释和阐述,他一层一层地深入,一直深入到那"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P><br /><P>  "活着,还是死去",真的是哈姆雷特和我们所有人都无法回避的千古难题啊。</P><br /><P>  选择死去,首先的原因是:士可杀而不可辱。</P><br /><P>  汪曾祺有一篇《八月骄阳》的短篇,以一些旁观者的视角来观察和思考老舍之死。人们看到,"那个人在椅子上坐着,望着湖水"。最后,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P><br /><P>  老舍死后,几个老北京在一起聊天。</P><br /><P>  张百顺问:"这市文联主席够个什么爵位?"</P><br /><P>  "要在前清,这相当个翰林院大学士。"</P><br /><P>  "那干吗要走这条路呢?忍过一阵肚子疼!这秋老虎虽毒,它不也有凉快的时候?"</P><br /><P>  顾止庵环顾左右,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士可杀,不可辱'啊。"</P><br /><P>  王利发说:"那些狗男女都活得有滋有味的,单不许我吃窝窝头,谁出的主意?"</P><br /><P>  这就是一群老百姓的理解,看似不着边际,实际上切中肯綮。</P><br /><P>  是的,再毒的红太阳,也有落山的时候啊。但是,有的耻辱是无法忍受的。而死亡是耻辱者唯一的抗争手段。</P><br /><P>  其次,让这些毅然赴死的人感到不可理解的是:为什么糟踏中国文化?</P><br /><P>  当爷爷的蝴蝶标本被毁坏的时候,当更多的知识分子的书籍被焚烧的时候,他们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在这样的背景下:不死,还等什么?</P><br /><P>  苏叔阳有一篇《老舍之死》的文章,其中提出一系列的问题:老舍为什么选择太平湖呢?他一定经过深思熟虑--究竟死在哪里合适?他的选择是不是出于那家族血缘、眷恋故土的强烈感情?</P><br /><P>  老舍在《四世同堂》中写到,主人公祁天佑被日本兵打了一巴掌以后,"现在,他挨了打,他什么都不是了,而只是那么立着的一块肉。"没有想到,最后作家自己也亲身体验到这样的屈辱。</P><br /><P>  所以,他像祁天佑一样,不能等待、不能苟活了。</P><br /><P>  他向死而生。</P><br /><P>  第三,作为后人,我们可以继续这样的追问:死,可是要理由的么?</P><br /><P>  陈村写过一篇题目就叫《死》的文章,谈的是傅雷之死。他写道:"在动乱岁月中,我们说到你,说到你的死和众多的死,说到苟活的我们和我们不堪的苟活。"傅雷活在东方的恬淡与西方的浪漫激情之中,活得忧郁、焦躁、柔情又不乏率直。我们从他那纵横交错的手纹中,认出困顿的童年,认出甜美的爱情,认出勤勉与正值、压抑与愤懑,更认出不谙世故与洁身自好,他"不是不屑,却是不能"。</P><br /><P>  我们永远也无法还原前人的心灵状态。然而,我们总有一天会意识到:前人做出抉择时候的理由,也将是我们的理由。</P><br /><P>  第四,让我们感到欣慰的是:他们并没有死去。</P><br /><P>  德·普鲁斯说:"幸存是一种特殊的经历,幸存的价值已远远超出幸存者的个人经验之外。"那么,抗争同样是一种特殊的经历、一种特殊的价值。</P><br /><P>  抗争的那一短暂瞬间,激活了历史的记忆;抗争的那一短暂瞬间,闪耀着人性的光芒。</P><br /><P>  最近,陈徒手写了一本名叫《人有病天知否》的书,副题叫《一九四九年后中国文坛纪实》。其中,专门有一章《老舍:花开花落有几回》,剥茧抽丝般地透视了老舍晚年的生活境遇和精神状况。这篇纪实性的文字写得抑扬顿挫、一咏三叹。</P><br /><P>  以老舍的敏感和智慧,早就预料到了厄运的降临。老作家林斤澜曾经透露说,"文革"前夕,老舍几次跟文联机关的人讲,七十岁以后我就退休,闭门不出。你们不要弄我了。老舍还时常提到,年轻时有人劝他不要干文学,干了没有好下场。他半是玩笑半是悔意地说,后悔没有听进这话。</P><br /><P>  陈徒手在文章的结尾写道:"《茶馆》后面的故事依次展开,却以剧作者、导演、演员的悲惨遭遇演绎中国社会地变迁,舞台背后的一幕幕场景比剧作本身更真实、更残酷、更无情。老舍以他的沉湖为作品作了一次无言的讲解,把解不开的思想疙瘩不情愿地留给后世。"</P><br /><P>  所以,等到"文革"一结束,《茶馆》剧组的人们一下子似乎重新读活了《茶馆》,读懂了老舍。</P><br /><P>  但他们又惶然表示:不能全懂。</P><br /><P>  是的,老舍的死,绝不能只怪罪于那几十个抡着皮带打人的红卫兵们!</P><br /><P>  日本作家开高健以老舍之死为题材,写了一篇题为《玉碎》的小说。文学评论家刘再复感慨说:"玉碎,这个意象在我胸中滚动了三十年。我的故国的杰出人物一个一个惨死,不是死于战争,而是死于没有硝烟的另一种暴力,权力的暴力和语言的暴力。……玉的碎片炸开了。碎片直刺我的心肺。我已心疼很久了,此刻还在心疼。"</P><br /><P>  玉碎,一个多么轻描淡写又多么惊心动魄的意象啊--玉碎,就是一个个善良的生命的消逝,再也没有办法复原。</P><br /><P>  对于爷爷们来说,对于老舍和傅雷们来说,死亡不是他们生命的休止符,他们为理想和美善付出的种种努力,必将在后人心灵的旱地犁成良田,为我们这些后代留下佳美的脚踪。</P><br /><P>  他们失败的地方,也正是我们胜利的起点。</P><br /><P>  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假如我们遭遇到他们的命运,我们能不能做得跟他们一样好,甚至做得比他们还要好?我们是被厄运所压垮、所击溃,还是始终昂首面对打击、微笑面对厄运?</P><br /><P>  我在西藏的时候,一位高僧曾经给我讲述藏传佛教中的《生死书》。这本神秘的经典,记载了许多个世纪以前西藏人对生和死的认识。它细致地描述了死亡的礼仪,并且叙述了肉体死后灵魂的不同阶段。人死之后,就舍弃自己的肉体,代之以发光的身体。他可以看到亲友的哀悼、自己的丧事,以及他的灵魂,或者遇见一种给他平安、满足的"亮光"。最终,他要按照生前的所作所为接受审判。</P><br /><P>  我们的爷爷没有做过坏事,他们劳苦一生,他们都会升入天堂。今世,他们没日没夜地劳碌,却没有获得丝毫的回报。但是,一分的劳碌,必有一分的收获。他们的灵魂和肉体在痛苦中煎熬,却正是因为这种痛苦的煎熬,终于获得上天的眷顾。《圣经》中说:</P><br /><P>  劳力的农夫理当先得粮食。(《提摩太书2:6》)</P><br /><P>  此生,他们没有得到应得的粮食;彼世,他们将享受华美丰盛的生命。</P><br /><P>  我们互相就是对方的安慰和信心。我心里乱得很,无法给你写一封完整的信。今天暂时写到这里。</P><br /><P>爱你的宁萱 <br><br /><P><br /><P>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三十日</P><br /><div align="right"><font color="#000066">[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6-21 8:07:35编辑过]</font></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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