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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a href="http://mitbbs.com/cgi-bin/BBSquery?id=pppppp" target="_blank" >pppppp (我就mean,就mean!!)</A>, 信区: Prose <br />标 题: 转身之间----幸福的权利 <br />发信站: Unknown Space - 未名空间 (Sun Dec 5 04:22:40 2004), 转信 <br /> <br /> 一 <br />从十三病区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殷梨亭把各种各样要交给不同的人的材料,分门别类地放 <br />在一个个夹子里,贴上了标签,写上了备注,一一地平放在办公桌上。 <br />从四点钟开始,如同打仗似的近六个小时,到现在终于暂时告一段落。他坐下来,把头靠 <br />在了椅背上。手头没有了迫在眉睫要做的事情,他觉得心中空落了起来,是一种没着没落 <br />的感觉,隐隐地透着莫名的惶恐。 <br />他随手拉开抽屉,没意识地把一些小物件拿起来又放回去-----比如订书机,便条本,装曲 <br />别针的盒子。。。。。在拿起一个白色的信封的时候,他没有立刻放回去,犹豫了一下, <br />慢慢地从中抽出一张字条。 <br />统统斜向右上方的字迹,没有留名字,右下角是一个铅笔勾画的卡通的笑脸,寥寥几笔, <br />却很生动,生动得如同要从字条上跳出来,走到他面前。 <br />他专注地看着那张笑脸,心里涌上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他打开最大的一个抽屉,拿出一 <br />个纸盒子。里面是一排已经有了斑斑锈迹的刻刀,一些小的木雕物件,一些尚未动过的材 <br />料。这些东西他一直带着,从实习医生做到病区主管,不断地搬办公室,这个盒子一直跟 <br />着他。里面有他被生活中断了的,却偷偷地藏在心里的小时候的理想,有他甜蜜的却终于 <br />留不住的初恋,有他隐藏着的,自己从来不敢去认真挖掘的渴望,那种与他习惯了的生活 <br />迥然不同的,充满了透明的,活泼的,亮丽的色彩的渴望。 <br />这种渴望很奇怪地,在这个时候,他多年来几乎是心情最低沉而茫然的时候变得异常地鲜 <br />明而强烈。他抽出一把刻刀,拿起一块根材,一刀一刀削下去,木屑纷纷地落下来,仿佛 <br />带走了他一些纷乱的情绪;他的手有点抖,久远之前熟稔的技艺,已经生疏;他握手术刀 <br />的手由颤抖到稳定,由稳定而灵巧,而再握雕刀,却已经笨拙。他一刀一刀地削下去,一 <br />个有着马尾辫子的女孩子头像渐出轮廓;他越刻越缓慢,注视着这个轮廓,鲜明的渴望渐 <br />渐地变淡,取而代之的是萧索的无奈。他的生活中实在是有太多的力所不能及,太多的无 <br />可奈何的放弃了。 <br />二十年前,他得到了这一套在当时最好的雕刀----木雕艺术大奖赛山西府少年组特等奖的 <br />奖品的时候,心中那个做雕塑家的愿望,异常地膨胀。然而这套雕刀却几乎没有用上。大 <br />奖赛评奖揭晓三个月后,他父亲因为阑尾手术的失误----现在已经不能说清是医生的疏忽 <br />在手术中碰了神经,抑或他父亲本身脏器走形或者神经走形异位,还是麻醉过程失当---- <br />-而永远地瘫在了床上;他从此不再有时间拿起这套雕刀,他们安静地躺在某一个角落;十 <br />二年前,父亲已经去世,破碎了他长久的一个渴望,他在一段时间里,质疑了自己放弃最 <br />初的理想做了医生的选择,甚至,他一度失去了生活的重心。但是一次公车对撞的急救, <br />分分秒秒之间不容喘息的与死和伤的拼搏,争分夺秒中的那种紧张的充实,手术室外面那 <br />些得之亲人脱离险境之后,一家人的相拥而泣,带着泪水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他的被握住 <br />的手,从手上感受到的温暖。。。。。。。让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对某些东西"力所能及" <br />,努力可以改变一些事,可以扭转了一些无奈的悲剧。他干少到一种从所谓有的充实,重 <br />新找到了生活的重心。 <br />在那一场急救之后,他长舒了一口气,摘下口罩帽子偶一转身之间,恰好她也正在把帽子 <br />摘下来,如瀑布的长发倏然间披泻,她一抬眼,冲他微微一笑,那是一种动人心魄的美丽 <br />。她再次把梦想带进了他的生活,而他,觉得这是上天给他的最珍贵的恩赐,格外的呵护 <br />,与珍惜,也从那开始,又再拿起了雕刀,把他的最诚挚的感情,刻下去,刻进她的一颦 <br />一笑里;四年前,付出了全部的爱之后,他终于留不住她,而与此同时,他发现,无论他 <br />能够用他的双手,让多少被轮床推进来,痛苦呻吟着的病人轻松地笑着走出去,却怎么也 <br />无法唤回母亲的安宁,平静,正常的生活。从那时起,这套雕刀随着她的离开,和母亲精 <br />神的异常而再次被尘封。。。。。。 <br />他根本还是无可奈何,对生活从来无可奈何。渴望,终归还只是渴望而已,虽然如同以前 <br />每一次那样,他几乎以为就要抓住幸福的飘带了,在最关键的时候,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br />。而且,那个笑容,如此的明亮璀璨,如同清晨拨开晨雾的第一缕阳光,他的无能为力, <br />只能让它暗淡。何苦?还不如就让那个笑容,停留在他看得见的地方,保持着它本身的模 <br />样,至少还可以远远地欣赏。 <br />他的眉头跳动一下,手一抖,刻刀冲着女孩头像飞扬的马尾辫削了下去,他慌忙地一避, <br />刀从木材上滑开,戳到了自己的手掌上,划了一个深深的口子。鲜血涌出来,弥漫了手掌 <br />。他忙把雕刀头像都放下,看了一眼不断流血的伤口,太深太长,常备的创可贴遮蔽不住 <br />,况且又是铁锈又是木屑,需要消消毒,其实按创伤处理的原则还需要缝两三针;他叹了 <br />口气,先找到一块纸巾盖上伤口,向外科急诊走了出去。 <br /> 二 <br />杨不悔坐在范遥面前乖乖地喝了他爹送来的鲢鱼汤,听范遥说了几遍类似"你爹跟别处就没 <br />低过头,今儿我算看见他为了你威风尽失"等等的话,唯唯地应承着,心里也有一番感动, <br />一边喝汤一边琢磨着这件事过去之后好好哄哄老爹,干脆找个时间陪他打球爬山或者豁出 <br />来陪他去去金国滑雪。 <br />从范遥办公室出来,她一边走一边看呼机留言,居然有好几十条,先头都是杨先生,后面 <br />又全是郭小姐;间差着几条令狐先生。她琢磨着他们找她不是打球就是吃饭,如今她哪里 <br />有这个闲情逸致?把呼机揣在兜里,她快步地赶回妇产科病房去做贝锦仪留给她的活儿。 <br /> <br />给新入院病人做完了体检,贴好了两个病人的常规检查结果,正准备继续奋斗她的检查的 <br />时候,呼机又响起来。郭小姐。她活动活动脖子,也干得有点头昏眼花了,她决定给郭襄 <br />回个电话看她催命似的到底要干嘛。想起仪琳托她买的的西域文字的圣经,他老爹今天一 <br />并送来了,干脆给她送去,顺便在急诊护士台给郭襄回电话。 <br />外科急诊门口如往日一样堆了七八个人,打架打伤的双方怒目而视,被坐了霸王车,脑袋 <br />上给铁条子砸出三角形伤口不断流血的计程车司机咒骂着汴梁的治安,被滚热的牛奶烫伤 <br />了手的小孩的号啕大哭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旁边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外公外婆小姨还在不 <br />停劝慰;杨不悔伸了一下头,看见仪琳正在用碘酒给一个病人清洗伤口,再看看外面乌乌 <br />泱泱的病人,不想打搅她,准备先去给郭襄打电话。她正在大步地往分诊台走,一抬头, <br />见殷梨亭托着带着鲜红血迹的左手,走了过来。 <br />杨不悔一惊,大步朝他奔了过去,抓住他的手掌,"我的天哪,怎么弄的,这么深的一个伤 <br />口?" <br />殷梨亭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手却给她抓住了,没有抽出来;他避开她的眼光,淡淡地 <br />说,"不小心划破了,不碍事。 " <br />杨不悔的注意力完全地放在他流血的手掌上,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躲避,撇了撇嘴对他说 <br />,"我刚在急诊室溜了一眼,人狂多。"她又看了一眼他的伤口,皱着眉头说,"怎么这么深 <br />啊,要缝两针吧,在手上,老活动,不缝不容易愈合。。。。。。"猛然意识到他又不需要 <br />她罗索这些基本常识,心里有几分尴尬,更是觉得好笑,于是抬头笑着说,"是不是啊,殷 <br />老师?" <br />面对着他的一瞬间,她猛然发现,他的脸上并没有她所想象的温和的,纵容的,欣赏的笑 <br />容,竟然是一种强烈的抗拒;她再低头,才看见他虽然手被她拉着,身子却离了老远,胳 <br />膊伸得笔直;她愕然地瞪着他,手不由自主地松开。 <br />他又往回退了一步,勉强笑了一下,"是啊,说得不错,当年在外科急诊看来干得不错。" <br /> <br />杨不悔呆了一呆,说道,"他们太忙,我帮你清创缝合吧?" <br />他立刻摇头,"不用,不用,我自己就好了。" <br />杨不悔咬着嘴唇,她就是再迟钝,也可以感觉到他强烈的抗拒了,她觉得心被他的这种冷 <br />漠撕成了片片,却又不明所以;她抬着眼睛盯着他,"你就是功夫再过硬,一只手怎么缝? <br />" <br />殷立亭看了一眼急诊外面长凳上作得满满的人,迟疑了一下,说,"我自己清清伤口。"他 <br />看看她,平淡地说,"你现在不是在妇产科么?怎么还来外科急诊?" <br />杨不悔惊怔地望着他,半天没有说出话来,眼泪几欲夺眶而出,却又忍了回去;她没有答 <br />话,背转身,跑了几步,又停下来,背对着他说,"我帮你找你们科的人帮你。"说罢,不 <br />停步地跑了出去。 <br />他呆望着她越跑越远的背影,几次冲到了口边的"不悔回来"都硬生生地压了下去;她方才 <br />受伤的目光让他心里猛地一动,不由得对自己说,他在她的心中,有着了比想象的要重的 <br />分量,甚至可能自己于她而言,已经是是不可舍弃的部分。。。。。。。然而他还是在冲 <br />口而出的瞬时间说服了自己,她还是个小姑娘,而且,可能是个比其它的小姑娘还更加没 <br />受过挫折。有一个永远把她放在一切之上的,有本事帮她挡开一切晦暗的东西的父亲。所 <br />以她有着他所渴望的那种毫无杂质的明丽,毫不掩饰的勇往直前。 <br />她跟自己,完全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br />他低头整理着手上盖着的纱布,血已经透了过来。他往急诊室走过去,准备自己清洗了伤 <br />口,先包扎上再说。忽然想起那次在急诊给学生讲创伤缝合,三级不同伤口的处理的时候 <br />,韦一笑推门进来找消毒棉球,听他正讲到什么样的伤口一定需要缝合,要开什么样的抗 <br />菌素;韦一笑嘿嘿一笑,一边习惯性地玩弄着总是挂在中指跟食指之间的血管钳一边说, <br />"孩子们,考试时候照殷老师讲的答没错儿,值急诊时候也该怎么着怎么着,不过依我说, <br />一口子放着不缝,人也死不了,手也废不了,还少受这几针的苦,再赶上你们新进科的二 <br />把刀,要我我就不缝。至于抗菌素,更扯淡了,瞅战场上谁不得带上比这口子深得多的几 <br />处伤?人的免疫系统强着呢,比这些破药强,我总觉得老吃药这免疫系统就不爱干活儿了 <br />,当然研究没这么说,就是我老这么觉得。。。。。。"他叽里呱啦地白活了一阵,刚才去 <br />妇产科会诊碰见灭绝而导致的心里不爽一扫而空,转头看见殷立亭抱着双臂,无可奈何地 <br />看着他微笑,有点不好意思,扫了一眼几个面面相觑的学生,嘿嘿一笑说,"我一说你们一 <br />听,该怎么着可还得按殷老师讲的书上写的做。"随后拍拍殷梨亭的肩膀,"你也是我带教 <br />,听着我胡说八道成长起来的,现在照样成了普外科的中流砥柱。这个,内因是主要的, <br />外因是微不足道的,他们以后成了江湖术士流氓太医也是他们自己有那个潜质,不会因为 <br />听了我的话。。。。。。"说罢缩了缩脖子蹿了出去。 <br />殷梨亭看着手上的伤口想,能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还有做好的天分和能力,韦 <br />一笑的生活,一定简单而快乐。 <br /> 三 <br />他走进急诊室,跟正忙得焦头烂额的陆冠英和仪琳打了声招呼,自己走到药品台去找碘酒 <br />纱布棉棒,才找齐了东西,听见身后韦一笑的声音,"坐那边儿灯下去,我帮你缝。" <br />他回过头,看见韦一笑嘴里还嚼着东西,低头抓过他手来看,皱着眉头说,"我给你缝三针 <br />。―――那谁,那学生,"他冲着仪琳喊,"给我开一个缝合包。"说罢不容分说地把殷梨亭 <br />推到灯下面的椅子上坐下。 <br />殷梨亭摇摇头,"不用缝了,我自己在意点就是。"随即抬眼看着他说,"其实,我自己受伤 <br />从来懒得缝针,感冒发烧从来只喝水睡觉,能怎么简单,就怎么简单。" <br />这时韦一笑却已经麻利得不可思议地带了手套打开了缝合包,不容分说地在他胳膊上铺了 <br />消毒巾,这时听他的说话,一愣,对他言语的口气略微地疑惑,手上却一刻没停,已经把 <br />麻醉剂吸进了针管,一边照着他的伤口扎下去,一边说,"合着你就是对自个儿凑合。冤不 <br />冤啊你。你这回也甭凑合了,孩子们让你教育得忒好,基本处理原则条例倒背如流。刚才 <br />丫头上来找我,都眼泪汪汪的了,最后一个酱鸭翅都没让我吃完。待会儿肯定得拽着我问 <br />。" <br />殷梨亭一愣,"不悔?"笑了笑,"这孩子不管不顾的,愣能把你揪了下来。" <br />韦一笑把弯针上好,开始缝合,一边说,"她从小我就扛着她偷人家种的脆枣了,还能有大 <br />有小?不过这孩子也是难得,一般单亲的孩子怎么也别别扭扭的,不那么开朗,----况且 <br />杨逍也真他妈的够偏激。她个性这么活泼开朗可真难得。" <br />"单亲?"殷梨亭诧异地抬起头,"她。。。。。。妈妈呢?" <br />"早死了。她五岁之前跟着妈,没爹,之后跟着爹,有几年都不知道她妈已经死了,还盼着 <br />呢。那会儿我带她玩儿去,她叽里呱啦地给我讲老家怎么怎么样,妈妈怎么怎么样,老家 <br />的花儿比汴梁多,漂亮,连星星都比汴梁的亮。我那会儿老觉得这孩子真可怜,知道妈已 <br />经死了时候可不定得怎么伤心呢。。。。。。要是知道了她爸妈当年的事儿,也不知道会 <br />怎么发狂,恨她爹。不是好多类似家里的孩子都解不开这么个疙瘩成了问题少年了么?没 <br />想到,反倒是她爹钻着牛角尖发狠的时候,丫头劝他,我妈做的一切,都是想让咱们幸福 <br />地生活,她什么事儿都能从好的地方想----比如说汴梁的大气污染,有一天丫头乐呵呵地 <br />看着天,突然说,其实污染重也不是全没好处,没这么重污染,傍晚天上能时不常地有那 <br />么不可致信的晚霞奇景么?" <br />他嘴里说着,手里已经缝完,麻利地用镊子夹着酒精棉球擦拭,把准备好的药棉铺了上去 <br />。 <br />殷梨亭看着他东拉西扯地说着杨不悔的种种,在他剪好纱布准备包扎的时候,见仪琳带着 <br />她处理好伤口的病人出去了,他看着韦一笑,静静地开口问,"不悔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br /> <br />韦一笑张口结舌,手一哆嗦,险些把纱布掉到地上去。他呆了一阵,边低下头继续裹纱布 <br />边说,"她说她喜欢你。" <br />殷梨亭把头扭到了一边去。 <br />韦一笑给把纱布缠了几绕,撕开末端,打了个不松不紧的结,拽起消毒巾,塞到用过的缝 <br />合包里,一起扔到回收台子上。斜看着他,说道,"没看上她?你喜欢那种特斯文秀气的? <br />" <br />殷梨亭有点烦躁地低下头,"不是看得上看不上那么简单。。。。。。" <br />"那是什么?不想分心?全副精力拚事业?"韦一笑不耐烦地说,"若论学术上的作为,你牛 <br />,我比你多工作了几年也比不上你;可是用得着过得跟一和尚似的?跟灭绝看齐啊?多他 <br />妈变态。" <br />殷梨亭看着远处,一言不发。 <br />"你怕人说闲话?不悔叫你一声'老师',那可也不能算什么,难道你还把自己真当成长辈了 <br />?我跟你说我为什么不留汴总来汴医三院工作,就因为是在那儿实习的,满楼道都是你"老 <br />师",从院门口走到办公室没准得恭恭敬敬地叫八次'老师',就说你吧,留在实习的地方, <br />连唐文亮这种废物,你也得叫他老师。。。。。。"说到唐文亮,韦一笑狐疑地看了殷梨亭 <br />一眼,犹豫了一下说,"你总不会是玩清高,因为杨逍,跟不悔划清界限吧?"他想起那天 <br />听着十四病区的唐文亮跟神经内的何太冲跟那儿酸溜溜地说,小殷不言不语地有两下子啊 <br />,让杨逍的闺女五迷三道的,不光是带带教上上手术就这样儿了罢?小丫头长得正经不错 <br />,又年轻。。。。。关键还是娶了杨逍的女儿怎么能飞黄腾达,前途无量了。。。。。。 <br />韦一笑当时笑嘻嘻地拍了唐文亮肩膀一下,说道,那也得分人,跟您似的升主治医的手术 <br />考核,一台正常体位没有穿孔的阑尾做仨钟头,要不是我懒得陪您站个没完没了,趁着渡 <br />难范遥转别的考场作为副监考官监守自盗地替你一气儿做了后面的三个,您就娶了公主到 <br />现在也还升不了主治,唐文亮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灰溜溜地走了。何太冲摆着副道貌岸然的 <br />样子刚要说话,韦一笑插的他前面说,你老婆最近没过来查房闹事儿?把那个漂亮安徽小 <br />护工多少钱打发走的?何太冲怒气冲冲地甩甩袖子滚蛋了。韦一笑不屑地对着他的背影哼 <br />了一声,何太冲和唐文亮,是医院里他最看不上的人之二,一个是总觉得全天下都对不起 <br />自己,自己的一切不如意都是制度造成的,凡是比他强的人都是占了黑暗制度的便宜,另 <br />一个是畏妻如虎却忍不住地出去偷腥,平时还老摆着教授的架子,老一口仁义道德。 <br />韦一笑看着殷梨亭没有表情的脸说,"你要是这么在乎虚名儿的人,算是我看走了眼。"他 <br />虽然知道在绝大多数的事情上,殷梨亭不见得有跟自己一样的想法做法,可是,他却觉得 <br />,他并不应该是真正在意这些闲言碎语的人。他隐隐约约地觉得,殷梨亭之所以从来对他 <br />们淡淡地客客气气,压根没有将他们这些人说什么做什么,放在心上。他或者从来并不想 <br />让他们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想。韦一笑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这丫头,真的是个讨人 <br />喜欢的女孩子。看这个意思,她还真的对你上了心,你要是看不上她的话,那是没说的, <br />要是为了别的,你以后可别后悔。" <br />殷梨亭猛然间抬起头,他一直压制着的,心里蹿动着的那种创痛的失落,此时一发不可收 <br />拾的膨胀,他本来应该是不动声色地笑笑走开的,可是,或者因为是今天下午,本来不应 <br />该,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了,让他对韦一笑油然而生亲近和感激,也许是他放弃了一些 <br />很宝贝的东西,让他的心里过于地空落,也许。。。。。。也许他就是一个和任何人一样 <br />,有宣泄委屈的本能。。。。。。他声音微颤地,对韦一笑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留得 <br />住自己喜欢的东西的!。。。。。简单快乐地生活,不是谁都有的权利。" <br />韦一笑张大了嘴,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br /> 四 <br />妇产科的大办公室里,杨不悔翻出检查,写了几个字,就戳破了纸,团了,扔掉,又写了 <br />几行,又戳破了纸;呼机再次响起来,依旧是郭小姐,她往电话看过去,曾柔甜甜蜜蜜地 <br />打着,灭绝今天晚上不在,杨不悔绝对相信她能把类似明儿可能降温别忘了我给你新织的 <br />毛衣你试试你别又不吃早饭早饭特别重要等等等等的话跟韦小宝说到明天早上。这时杨不 <br />悔再也不能集中精神去跟她的列了无数要做的事情的长单子奋斗,把白大褂一脱,穿上外 <br />套,朝外面冲了出去。 <br />郭襄盘膝坐在地上,录音机里反复放着明天要比赛的四季歌春之歌;屋子里飘着蛋塔的香 <br />气,越来越浓,她看一眼挂钟,还有两分钟就好了;这时候门铃狂响。她不紧不慢地穿上 <br />拖鞋,走过去趴在猫眼上一看,乐了,把门打开,对着杨不悔说,"我呼了一下午一晚上, <br />你也不回电话,怎么突然直接跑过来了?" <br />杨不悔一边往里走一边问,"找我什么事?" <br />"嗯,吃蛋塔啊。"郭襄说,"真是时候,再有一分半,新鲜出炉。" <br />"你神经病啊?"杨不悔不相信地瞪着她,"你呼了我好几十次,跟要死人似的,就吃蛋塔? <br />" <br />"这么好的事儿我这么殷切地等待你你还挺不满意。"郭襄翻了翻眼睛,往厨房走过去,带 <br />上大手套,打开烤箱,把烤成了金黄色的12个蛋塔捧了出来,冲杨不悔朝着壁橱努努嘴, <br />"帮我拿一卷纸巾出来。" <br />杨不悔闷声不响地走到壁橱跟前,纸巾放在顶层,她欠了脚尖伸直了手臂还是差一点,跳 <br />了一下,磕着了自己的膝盖,却还是没有抓住;郭襄把蛋塔放在桌上,走过来,从壁橱中 <br />层拿出一瓶长桶形的浴液,递到杨不悔手里,笑嘻嘻地说,"连猴子都知道运用工具。" <br />杨不悔白了她一眼,拿浴液瓶子勾了一卷纸巾出来,跟她一起在桌边坐下,郭襄想了想, <br />又从冰箱里拿出四瓶啤酒。杨不悔拿起一瓶,问道,"起子呢?" <br />郭襄把酒瓶盖卡在桌沿上,用手掌轻轻一拍,盖子应声而起,她一边用同样的方法开下一 <br />瓶,一边说,"也不总是需要用工具的,不悔姐姐。" <br />杨不悔想说什么,又咽回去,抓起一个蛋塔,三口两口塞下去,又拿另一个;郭襄一边拿 <br />着一个蛋塔慢慢地吃,一边喝着啤酒。她悠然地问,"你明天会去看我比赛吧?" <br />杨不悔摇摇头,"要跟你说呢,我明天有要命的事儿,走不开。" <br />郭襄哦了一声,有点惆怅地说,"我明天化妆穿礼服裙子,会很好看的,可惜恐怕没人看见 <br />了。" <br />杨不悔皱皱眉头,忽然把脸凑近到她脸前,捏捏她单薄的小下巴,哼了一声,"还能好看到 <br />哪里去?化妆,你当是整容么?" <br />郭襄放下蛋塔,推开她捏着下巴的手,忽然不可遏制地笑了起来。她笑得躺在了地上,一 <br /> <br />边笑,一边喘气,一边喘气,一边说着,"好啊。我不高兴的时候喜欢做东西,你不高兴 <br /> <br />的时候喜欢吃东西,咱们不高兴的时候都喜欢扁人;不错不错,有东西作,有东西吃,有 <br /> <br />靶子可以扁,自己还可以被扁,爽了爽了!" <br /> <br />杨不悔把凳子踢到一边,躺在她身旁,枕着手臂,"你怎么啦?不爽?你还能有什么不爽 <br /> <br />的,奇迹啊。说出来听听。" <br /> <br />郭襄微蹙眉头,似乎是努力地想了想说,"其实呢,也真的没什么。不过是本来以为今天有 <br />人会来吃我的蛋塔,还在犹豫着给不给他做,结果他竟然没来; 以为明天一定会有人看我 <br />比赛,结果现在想想也不一定了,略微地,有点惆怅。" <br />"惆怅?"杨不悔咧了咧嘴,"又跟我一个文盲拽这么深奥的词。你不爽什么啊?既然还犹豫 <br />着给不给他做呢,那么他来了,你没准还不肯给他做,来了又可能没得吃,要是我我就随 <br />便跟路上随便买个驴打滚吃了,还跑你这儿来吃你这个不一定有的蛋塔?没来,你就也不 <br />用犹豫了,不是正好么?" <br />郭襄慢慢地咬着蛋塔,似乎仔细在品味,微微点着头道,"说得很有几分道理啊,可问题是 <br />,我似乎很享受这个犹豫的过程,他一下子就不来了,我就没得可犹豫了,没的好想了, <br />没的好猜了,就没意思了。就跟明天的比赛,我知道我一定会得第一,所以觉得很没劲。 <br />有悬念的结尾的事情,做起来才有意思。" <br />"你就是闲的。"杨不悔恶狠狠地说,"犹豫的快乐。。。。。。惆怅。。。。。。你要是有 <br />一天,巴巴地捧着刚出炉的蛋塔,送到人家跟前去,说我给你做的你吃吧,人家说,我就 <br />不爱吃蛋塔,你不是拉小提琴的么,怎么烤起蛋塔来了,胡闹。然后就走人了。到时候你 <br />就知道,什么才叫不爽,靠,哪儿是不爽。。。。。。"杨不悔咬咬嘴唇,心中的委屈伤心 <br />蔓延开来,眼圈一红,眼泪居然涌了上来,她抬起头,长长的下睫毛,终于还是没有能撑 <br />住眼泪的重量,顺着面颊淌了下来。 <br />郭襄瞟了她一眼,却似乎没有看见她的眼泪似的,依旧吃着蛋塔,吃完了一个,仔细地用 <br />纸巾擦干净了手,站起身来,走到画架子前面。她拿起碳条,涂画起来,屋子里依旧响着 <br />四季歌春之歌的旋律,和碳条与纸之间擦擦得声音,以及杨不悔吸鼻子的声音。 <br />画板上逐渐地出现了一个男孩子拿石头子往湖里打水漂的轮廓,衣服领子被风吹得微扬, <br />湖边的柳枝长椅地下有花纹的青砖都花得过分地细致,可是男孩子的脸却有些模糊。她又 <br />描了一下他的眉峰,然后把碳条扔到了地上,躺下来,仰头看着垂吊的铜风铃发着呆。 <br /> <br /> 五 <br />毫不夸张地说,从杨康掏出钥匙拧开门的一瞬间,他就隐隐觉得不对劲。所以当他推开宿 <br />舍的门,本来黑着灯的宿舍突然间灯光大亮,三条汉子在灯光乍亮的同时以合围之势从三 <br />面包超到他身前的时候,他的脸上并没有他们所期待的惊慌,心虚,茫然,等等等等的情 <br />绪;他的目光向他们扫了一圈,然后伸手把堵在正中间的令许冲推到一边,往自己的床走 <br />过去,一边走一边打了个哈欠,"干嘛?靠,他妈是我,你们以为校花来了那?"说罢爬上 <br />上铺,把脑袋往自己的大白软枕头砸了上去。 <br />令狐冲段誉和欧阳克对望几眼,很是扫兴,但毕竟不甘心就这么放过杨康,于是三个人转 <br />而扑向躺在床上听托福听力听着了的郭靖,段誉坐在床沿使劲摇着郭靖的肩膀,"老大醒醒 <br />老大醒醒。。。。。。"欧阳克从他耳朵里摘下耳机,从他手里把随身听拿过来扔到一边; <br />郭靖迷迷糊糊地嘟囔着"a, 啊不,b。。。。。。"令狐冲大吼一声,"时间到,交卷!" <br />郭靖滕的一下坐了起来,瞪大眼睛,双手握拳,悲愤而绝望地喊,"到了?!又到时间了? <br />!" <br />段誉笑着拍拍郭靖的肩膀,"老大,醒了吧?" <br />郭靖茫然地望着凑过来的三颗脑袋,脑袋上六只精光闪闪的眼睛,喃喃地"啊"了一声。 <br />"老大,"令狐冲双眼贼亮,"来,给讲讲,今天你看见老四做了什么!" <br />郭靖憨憨地一笑,"其实我没看见,我做实验时候,黄蓉到处溜达,结果。。。。。。" <br />"结果撞破了老四的。。。。。。"令狐冲一皱眉头,做出陶醉状,"未断情缘!" <br />他跑到杨康床底下,见杨康躺在床上,斜眼看着他,于是高喊一声,"来,老五,让我们帮 <br />老四再重温一下方才温馨的情景,让这一幕,永远烙印在老四心中!"他张开双臂,段誉双 <br />手掩面,做呜咽状,投入到令狐冲的怀里,把头搭在他肩膀上,令狐冲气壮山河地拍拍他 <br />的肩膀,如同向朝廷宣誓般地举起三指,"念慈,别哭了,我以后,都会好好照顾你的。。 <br />。。。。" <br />"这句话黄蓉没说,"郭靖老老实实地插嘴,"她说不知道杨康根木念慈在海誓山盟什么,在 <br />门外听不清楚。。。。。。" <br />令狐冲一摆手,"这是细枝末节,还兴许说了'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什么的,电视 <br />上现在流行这个。。。。。" <br />"靠。"段誉从令狐冲怀里挣扎出来,"老二你几天没洗澡了?老四要是像你这么一身味儿, <br />估计穆念慈早跑了。" <br />令狐冲不在乎地一甩头,"我这一身男人味儿老四哪儿有?喂,"令狐冲从床下拉杨康的胳 <br />膊,"老四,怎么着,坦白交待一下吧?到底怎么回事?当年赶着给你你不要,现在知道人 <br />家好了?"他把一本统计学的课本卷成一个卷筒,做话筒状递到杨康面前,"杨康同学,请 <br />你就这段重续前缘的事件谈一谈感想。" <br />杨康把纸卷巴拉到一边,看了令狐冲一眼,仿佛没听见方才他说什么,伸了个懒腰,"对了 <br />,宿舍的电话是不是一直占着来着?" <br />令狐冲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起这个,"老三手机没电了,拿宿舍电话给妹妹打电话来着 <br />,怎么了?" <br />"今天带咱们去取稿子的殷大夫,打电话找你,打了几次打不通。"杨康说,"后来打到我手 <br />机上,说你那个稿子啊,他在杂志社的同学觉得其实写得蛮不错,如果你把那些大法的东 <br />西去了,评论由攻击为主改成建议为主,发出来是个挺不错的东西。他同学挺想跟你聊聊 <br />。他明天要去大同了,把他同学的电话号码手机号码留给你。"自从杨康在欧阳锋的公司" <br />挂名儿",完颜鸿烈就催促着他买了个手机,以便联系方便。 <br />而此时的令狐冲,如同突然被魔棒点了一般,举着"纸话筒"的手慢慢地垂了下来,半张着 <br />嘴,缓缓地坐在自己的床上,皱着眉头,似乎在质疑着杨康的话的真实性,又似乎在思索 <br />这个建议的可行性,而向杨康"逼供"这件事,仿佛一下子从他脑子里被屏蔽掉了。 <br />段誉看着令狐冲突然转变的表情有点疑惑,不过既然最积极的逼供分子退下了火线,一向 <br />在类似于起哄这种活动中只是跟风的他也就没有了太大的激情;他看了杨康一眼,"穆念慈 <br />这人真不错,又喜欢你那么多年,"说到这里,段誉感慨了,"能美梦成真多不容易一件事 <br />儿啊,她得多高兴!"说罢摇摇头,爬到自己床上躺下了。现在他跟木婉清已经公开地出双 <br />入对,算得上温馨甜蜜,可是时常的,他总觉得心里缺了一点什么东西,就如同吃饭吃了 <br />七成饱,饿不死了,却少了那种酣畅的感觉。 <br />杨康把耳机塞进耳朵,开始拿起哑铃一下一下地练肌肉,眼睛瞥了一下依旧跃跃欲试的欧 <br />阳克,欧阳克看着那俩哑铃心里有点发毛,他跟杨康没有令狐冲段誉那么亲近,虽然好奇 <br />,却也不好再说什么,转头再看郭靖,却已经又拿起了托福书了。 <br />杨康在心里哼了一声,继续地举他的哑铃。而与此同时,穆念慈正被黄蓉拉到了楼里最僻 <br />静的一角,穆念慈有点羞涩有点惊慌有点甜蜜又有点迷惘地对着双眼冒着光的黄蓉,嗫喏 <br />着说,"真的没什么。。。。。。后来,后来他就帮我一起把试验做完了,然后送我回来, <br />就这样。" <br />"那么,拉手了没?"黄蓉提出关键的问题,这个是大学恋情的标志性的一步。 <br />穆念慈脸更红了,"本来没有,可是老化学楼的灯,你知道的,楼道里好些灯都坏了。。。 <br />。。。" <br />"成了!"黄蓉双掌一拍,"这手一拉,你可得抓住了别放,杨康这小子,能主动一头栽进来 <br />,可是不容易!" <br />穆念慈眉头蹙着,"可是我总觉得,有些。。。。。。唉,我也说不上来,而且,他也没说 <br />什么,或者。。。。。。" <br />"嘿,觉得什么呀你还?"黄蓉打断她,"你喜欢他不喜欢?他把你搂在怀里你高兴不高兴? <br />还有比这会儿更高兴的时候么?" <br />穆念慈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喃喃地说,"没有,从来没有过。。。。。。像今天这样,这样 <br />的感觉。" <br />"照啊!"黄蓉一拍她肩膀,"那就得了,这次,千万不能让他跑掉!" <br />穆念慈咬着嘴唇,心中有很多很多理也理不清的情绪,然而,黄蓉的问话,"你到底有没有 <br />过,像今天这样快乐的时候"这个问题,压过了一切其他的疑惑,茫然,她冲黄蓉点了点头 <br />。 <br /> 六 <br />熄灯时间将到,杨康举了好几十次哑铃精疲力尽,已经进入了半睡眠状态,只等着哗啦灯 <br />一灭里马梦开始轰猪,没想到灯灭的同一瞬间,宿舍的电话刺耳的响起来,杨康条件反射 <br />地一把拽过杯子蒙上脑袋,一边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什么鬼这么晚打电话过来。" <br />令狐冲端着脚盆提着刷牙缸子从水房回来,接起电话,连说了几句,"好,好,我没事儿啊 <br />,准去。。。。。。我问问杨康。。。。。。那好啊,明儿见。"放下电话之后,拍了一下 <br />杨康的床铺,"嘿,郭小妹的电话,说她明儿提琴比赛,让咱们去捧捧场,说跟你说好了的 <br />。" <br />杨康在被子里嗯了一声。令狐冲一边就着段誉应急灯的光乐呵呵地洗脚,一边说,"郭小妹 <br />还挺知道你,说你今儿下午答应她的,可保不齐明天就全忘了,所以打个电话来提醒一声 <br />。" <br />杨康慢慢地把头从被子里钻出来,在黑暗之中睁着眼睛,打了个哈欠说,"小提琴比赛,又 <br />不跟汴梁足球队踢大宋足球甲级联赛似的,还能喊着号儿助威。有什么可捧场的。" <br />"咳,郭小妹人不错,又聪明又好玩。"令狐冲自顾自地说,"毕竟是小姑娘,喜欢热闹,好 <br />多人去看,她在别人那儿也有面子。小女孩儿都这样。" <br />"小女孩儿。"杨康喃喃地重复了一句。 <br />"喂,对了。"令狐冲忽然兴奋地一拍杨康的床板,"把穆念慈一起叫上。怎么样?" <br />杨康翻了个身,把头深深地埋在枕头里,"你管这么多事儿,不嫌累啊?" <br />令狐冲却不以为忤,枕着双臂靠在床头,一时还不想就躺下睡了;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微 <br />笑着,想了一会儿,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冲杨康说,"你说,你还真跟穆念慈走一块儿去 <br />了,真有点不敢想!老大跟小妖女,那是两年前了,老久没这么好的事儿了。。。。。。 <br />嘿,真好。"令狐冲说这话的时候,好多的场面忽然就闪到眼前,比如多方面军围剿王语嫣 <br />的地图,弟兄们各尽其财地给段誉凑去听音乐会的行头;比如岳灵珊指间流泻的流畅的吉 <br />他音符,她辨梢荡啊荡啊的黄色绒线球,比如寒假前考试月和她肩并肩地坐在自习室的日 <br />子。。。。。。如今这些画面都已经烟消云散,宛如太久远的往事,恐怕再也不会有人提 <br />起,但是与这些画面所同时发生着的,穆念慈永远微微低着头,抱着他们所需要的各科笔 <br />记的身影,她往杨康的床头贴着小条,上面写着提醒他的种种事情的娟秀的字迹,她第一 <br />次拉直了长发,穿了束腰的亚麻长裙,站在他们的门口,那种期待奇迹发生的目光。。。 <br />。。。令狐冲本以为这些也将幻化成一丝忧伤,同前一年飘落的银杏叶一样,永远地消失 <br />;原来没有,居然留下了。那么,她的存在,似乎便可以印证那一段岁月的存在,在那一 <br />段有点癫狂的日子里,至少,留下了一部分童话式的圆满。他想着,眼角竟然有点湿润; <br />他自嘲地摇头笑笑,躺了下去。 <br />杨康没有理令狐冲,令狐冲自然地觉得这没心没肺的家伙早就沾枕即着了,也并没有再啰 <br />嗦。可是黑暗中杨康还睁着眼睛,盯着面前有点发潮的墙壁,很久没有睡着。 <br /> 七 <br />杨不悔在郭襄家里用了一沓餐巾纸擦沾满了蛋塔渣滓的手和嘴,和更厚的另一沓擦干净了 <br />鼻涕眼泪,看着郭襄依旧躺在地上发呆,站起身来,说我明天要是完事得早我就听你比赛 <br />去,说罢穿上外衣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听见郭襄在后面喊,你失恋了是不是,都失恋了这 <br />么惨,还忙着干什么事儿?杨不悔扯了扯嘴角,说失恋是够惨的,可失恋我也没什么办法 <br />了,难道我还打着滚说我失恋了我惨我惨谁都得让着我?要是我跟主任说我失恋了她就同 <br />情我让我检查过关的话,那我一定跟她这么说,可她一定会说俩字,活该。说罢拉开门走 <br />了出去。 <br />回到科里,她整理完了贝锦仪和她一起管的所有病人的病历,把积了好多天没贴的检查结 <br />果全部贴好,把空下的栏目尽可能地填满,又开始写周一要出院的病人的出院证明;贝锦 <br />仪从妇科急诊回来,打着哈欠看了看表,"我以为你走了了呢,怎么又回来了?今天又不是 <br />你值班。" <br />杨不悔一边写着一边说,"反正宿舍也回不去了,我又一点也不困,干活儿得了。" <br />"跟家喝鳖精了吧你?"贝锦仪又打了一个哈欠,"我都快困晕过去了,得,那你慢慢抖精神 <br />儿,我先去休息室睡会儿去,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要来叫我过去了。"说罢走出了门。 <br />杨不悔盯着手里的笔,笔下的病历,病历上自己重重的字迹,怔了一会儿,慢慢地趴在桌 <br />子上。两点了,从郭襄那儿回来,快四个小时的时间里,她一直在拼命地干活儿,进度让 <br />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单子上面唰唰唰唰地多了好几个勾。她努力填满脑袋,让自己不去想 <br />那些让她想掉眼泪的事情;她自嘲地想,如果现在这种情绪提早四,五年发生,拿着这股 <br />干劲儿,高考能考个汴梁前三名也说不准,起码能考进汴医七年制的班;就算再晚点,提 <br />前三年发生,那她也不能够让成绩总飘在班里的中游;她甚至在想,为什么主任灭绝得了 <br />那么多奖取得了那么多临床的科研的突破,说不准四十年前的某一天,她也有过同自己一 <br />样的遭遇一样的心情;她接着又想到她爹杨逍,如果她娘肯跟他两个人快快乐乐地生活在 <br />一起,杨逍还会不会是今天的杨逍,几乎成了脑外科的神话?她扁了扁嘴,化伤心为努力 <br />好了,她毕竟有她爹娘优秀的遗传,说不准,几十年后,杨不悔的名字也在医学界变得如 <br />雷贯耳,学生们提起她,就像今天他们提起她爹和灭绝。。。。。。她想着,先是觉得很 <br />壮烈,忽然猛地摇摇头,然后把整个脑袋埋在臂弯里。一个声音在她的心里说,我不要我 <br />的名字如雷贯耳,我不要做我爹,也不要做灭绝,我只想回到他微笑着在我面前的晚上; <br />我可以很努力地念书和工作,我可以用全副的爱心去照顾病人,可是我希望他一直在我的 <br />身边,跟我一起走过所有的日子,开心的和难过的,艰难的和顺畅的,平淡的和新奇的, <br />一切的一切。 <br />杨不悔趴了一会儿,又直起身子,转着手里的笔;脑袋有点空了,可还是不困;她站起来 <br />,双手插在白大衣的口袋里,低着头从办公室走出去。她漫无目的地在楼道里走着。两点 <br />钟的楼道,灯已经关掉了一半,混混暗暗的静谧之中,隐然地有着一两声呻吟或者咳嗽的 <br />声音。她随便在楼道一旁的长椅上坐下,然后又把脚抬上来,干脆躺下去,仰面看着天花 <br />板上调暗了的灯。看了一会儿,一丝倦意飘了上来,越来越浓,她打了个哈欠,抱紧双肩 <br />,闭上了眼睛。 <br />韦一笑从外科急诊大步往外走,一边跟旁边值急诊的住院大夫陆冠英指示着刚收的阑尾炎 <br />病人的治疗方法,"跟家属说先保守试试,输液看看,坚持到明天早上;今天晚上不能开台 <br />子,大半夜的,除非急性胰腺炎,肝脾破裂出血,能保就保!我愿意做麻醉科的也不乐意 <br />。" <br />韦一笑又往旁边看了两眼,接着说,"你小心着点,我看旁边坐着那俩不像正经人,九成是 <br />鸡,别惹麻烦。这两年汴海区的治安,越来越差。"陆冠英唯唯地应承着。韦一笑冲他摆摆 <br />手,"那我上去了,上面紧着催移植手术的材料,我还一个字儿没动呢,今天估计得熬一夜 <br />。"说罢大步流星地朝电梯冲过去,电梯门开,殷黎亭从里面走出来,韦一笑看了他一眼, <br />"你那些事儿全搞定了?这就回家了吧?"他点点头,才要走,又回过头来说,"对了上回你 <br />说你要的杂志,刚才我整理东西发现我有其中两本,我跟你上去拿给你。" <br />韦一笑点点头,才要进电梯,又跨出来,看着远处已经熄了一半灯的楼道,长椅上躺着似 <br />乎已经睡着的女孩子,失声说,"那好像是不悔啊。"说罢几步走了过去,摇着杨不悔的肩 <br />膀,大声在她耳边说,"我说,醒醒嘿,干嘛那?" <br />杨不悔勉强地睁开眼,迷糊了一阵,慢慢地坐起来,看看韦一笑,"什么事?" <br />"什么事?干吗跟这儿睡觉?一大姑娘,当安全那叭?"韦一笑使劲拍了一下她后脑勺。 <br />杨不悔揉揉眼睛,喃喃地说,"不是有保安么?" <br />"咱医院的保安除了会收停车费还能顶什么用?"韦一笑哼了一声,"前年一个女病人就跟楼 <br />道里让人强奸了。" <br />"你也这么大惊小怪了。"杨不悔唠叨了一句,这时清醒了一半,才注意到站在两米开外的 <br />殷黎亭。她嘴动了动,没有说话,慢慢地站起身来。 <br />"别再跟楼道里晃了啊。"韦一笑冲杨不悔说,然后招呼殷黎亭一起上楼,边走边说:"我今 <br />儿是得点灯熬油了。她奶奶的,写什么材料,我从打上小学就烦写东西,到了现在还得写 <br />这写那。"殷黎亭走了两步,复又停住,回过头,语气很平淡地跟杨不悔说,"你病才好, <br />别这么不小心,回去到休息室,到床上盖着被子好好躺着睡去。"说罢根韦一笑一起朝电梯 <br />走了过去。 <br />杨不悔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缓缓地,走回了妇产科。 <br />韦一笑跟着殷黎亭进了他的办公室去取他要的杂志,殷黎亭把插了页号书签的杂志交到韦 <br />一笑手里,韦一笑打着哈欠看了一眼殷黎亭整整齐齐的书架,分门别类的各种资料,第三 <br />层的三本厚厚的,已经磨了边角的笔记本,脊上分别写着"腹部严重创伤抢救过程纪录及图 <br />例","误诊延诊病例分析","特殊病例手术纪录及图例";韦一笑走过去,拿起一本翻了翻 <br />,边看边说,"服了你了,能耐心做这种事。我是上台子动刀没问题,但凡能搁脑袋里的也 <br />都搁脑袋里了,就烦干这些细活儿。"说罢把殷黎亭的记录本插回去,刚要转身离开,从顶 <br />层拿起一个三寸高的木刻雕像,"这天使你在西域进修时候带回来的?怎么掉了一边翅膀你 <br />还留着。"他把那个雕像放在眼前细看,"雕得到是挺精致。" <br />殷黎亭沉吟了一下,"这个天使。。。。。。本来就是少一边翅膀的。" <br />"靠,西域人就爱玩儿这个,比如什么断了胳膊的维纳斯。这断了一半翅膀,也不又什么意 <br />思。依我说,残疾人么不就是,我就没看出哪儿美来,美的话,都甭研究断肢再植了,好 <br />好跟病人宣传断肢的残缺美,汴医五院创伤科也不用天天堆那么多人半夜排空见的手外伤 <br />门诊,断着呗。"说罢倒也不等殷黎亭解释,把木雕放回去,抱着杂志往外走,走到门口, <br />听见殷梨亭在后面说,"你能不能去看一眼,不悔回去妇产科了没有,别让她。。。。。。 <br />还在楼道里晃。" <br />韦一笑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他想起方才在急诊室里,他头抵着轮床,缓缓地讲着那些 <br />科里面从来没有人知道的,他的家事,他今天接到的电话,以及最后,他说,"即使是你, <br />算是不悔的半个朋友,半个哥哥。。。。。。你愿意看见她绞进那些根本没有法子解决的 <br />困境里面去么?我都不知道以后会怎么办,我跟你说实话可能的话我自己都永远不想面对 <br />。不悔是个心胸开阔的姑娘,喜欢了就喜欢了,过些日子,也就渐渐地忘了,继续过跟以 <br />前一样的生活,不好么?" <br />韦一笑忽然觉得很可惜,不知道替谁可惜。。。。。。只是,他记得那天手术台上大家闲 <br />聊一本风花雪月的小说,一致地觉得作者通篇都在无病呻吟,那天忘记了是谁在说,这个 <br />时代,似乎大家都在强调着自己各种各样的感觉,需要,其实,懂得真正的爱,是要让你 <br />爱的人幸福的,已经很少了。韦一笑记得自己说我考虑替你向上级请辞,作手术大夫不适 <br />合你你去写小说得了,于是大家哄笑。 <br />懂得爱的人。 <br />韦一笑愣了愣说我会过去看看的。说罢抱着杂志走了出去。 <br /> <br />-- <br /><FONT color=#0080ff>※ 来源:.Unknown Space - 未名空间 mitbbs.com.[FROM: 131.215.] <br /></FON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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