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商学院的生活虽然短暂,但对我的影响却非常之大。如果说要挑三个关键词的话,那我觉得是diversity, leadership和teamwork。本文先谈一下对diversity即多元化的一点理解。
其实对这个词的认识是在申请时就有了。当时还在国内,没出国长期生活过,所以其实对多元化这个话题了解不多。在申请商学院时,有一次认识了一位在北京工作多年的美国人,是Wharton的MBA,所以就约他聊了一次。谈话中聊到美国的文化时,他说一大特点就是对文化多样性的尊重,甚至是说”We celebrate diversity”。这话让我有点吃惊,因为似乎他如此看重的东西,我之前却并未在意过。不过同时我也依然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后来我逐渐拼凑了一些生物学方面的知识,了解到物种多样性对所在的生态体系是有诸多好处的。不过还是没有把这些东东跟西方文化的特性联系起来。之后开始对这方面有所认识是在澳大利亚工作期间。
那是第一次在国外长期工作和生活,澳洲的民族构成跟美国就有点像,也是一个非常多民族的大熔炉。尤其是在那几个大城市及周边的卫星城里,至少能见得到几十个民族的聚居区。不过澳洲的民族构成跟美国有一点区别,几乎没有黑人和墨西哥人,而这二者在美国的少数族裔中则是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的。在由白人所带来的种族歧视的问题上,澳洲这方面的遗留问题可能比美国要多一点,不过现在总体上也已经是一个很多元化而且以此为荣的国家了。因此,当时身边就有各种各样的同事和朋友,白的、黄的、黑的、半黑半黄的,啥色儿的都有。
举个例子说吧,那是我第一次有机会跟印度同事共事。现在华人和印度人的比较经常被拿出来说。所以我也谈一点自己的感受。当时在几个不同的咨询项目上,都跟印度同事有过比较深度的接触,这时才发现,很多人虽然长的差不多,也都自称是印度人,但细分起来那区别可就多了去了,其内含的复杂程度绝对是跟“华裔”一词有一拼的,甚至更为复杂,比如有英国的印度人、新马澳等印度裔移民、印度北部人(肤色稍浅,更偏雅利安人种)、印度南部人(肤色较深,更偏古印度原住民)、印度穆斯林、非印度斯坦族的其他族裔(如旁遮普、泰米尔)等等。 这还只是举了几个例子,实际的情况比这还远远复杂得多,像印度的货币卢比上就印着15种文字:
印度卢比(Rupee)上的15种语言—注意,这还只是背面上的,还不包括正面印的英文和印地语。 这还只是22种官方语言中的15种,还有各种非官方的地方方言;而且讲这些语言的人互相之间往往还都听不懂。我们往往认为印度是个英语国家,但印度人自己告诉我说那只是一些社会上层家庭才如此,真正做到能讲非常流利英语的印度人估计也就占全国人口的10%左右,而另外一个最主要的语种印地语,也就是40%左右的人能讲。这还只是语言上,还不包括各种族和教派之间的冲突乃至仇杀,比如前总理印度教徒英吉拉甘地就是被自己锡克族的卫兵枪杀的。另外,印度还有著名的种姓制度…… 所以啊,“印度”这个词有多复杂,你就可以略知一二了。
上图为印度斯坦人(Hindustani),下图为锡克人(Sikh),这两种装束可能在我们脑海里都是常见的“印度人”的样子,但其实非常不同
随着中国国际化程度的提高,现在我们对外部世界的认识也在飞速发展,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意识到印度人是不吃牛肉的,因为他们视牛为神。这当然是对的,不过并不全面,因为主要是印度教徒和锡克教徒这样做。同时,印度还有10-15%的穆斯林,这些人又不吃猪肉。所以一个印度同事跟我说,在印度,很多餐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就干脆既不提供牛肉,也不提供猪肉,所以见到最多的肉类是羊肉和鸡肉。
不过,这其实还不够,与意识到“印度人不吃牛肉”同等重要的其实是很多印度人干脆就什么肉都不吃,完全吃素,我问过几个印度人,他们说素食者可能可以占到全国人口的30-40%左右。更猛的是,根据部分教派的教义,其信众是连植物的根茎都不可以吃的,因为他们认为那样做会破坏植物生长的能力。
所以说,光是饮食这一块就有无穷多的内容可以去了解,如果一不留神也许就真的可能产生一些误解甚至是矛盾。还记得《少年派》里的一幕吧?在船上,派的母亲在领餐时跟服务员说自己需要素食,而饭里有肉汁,但对方却不以为然。这真是很大的冒犯。
了解到印度人不吃牛肉只是一个开始,但其实广义的印度菜里是有牛肉的,我颇为喜欢的一款就叫Vindaloo Beef,其中Vindaloo是一种辣味的印度咖喱。
Vindaloo Beef (不过好像也不是所有的Vindaloo都辣,这点我到现在也没搞清)
回到我的经历上,跟印度同事的交流总体上还是很不错的,也许也是正好赶上那几个比较靠谱,都是很能干而且也有团队合作意识的,当然还有另外一项重要的技能:数学都超好。他们喜欢计算就如同中国人喜欢搓麻一样,好像是一种天生的素质。当然,中国人在这方面的能力也不算差,所以在一个很辛苦的需要进行不少建模运算的项目中,主要就是我和一个印度哥们儿完成的。那种战友般的情谊还是很难忘的,至今我们也还保持着联系。当时项目做完之后,我们有一次一起去吃饭,他说你给我讲讲中国吧,我说这个话题太大了,我只讲两个人吧,一个是孔子,一个是玄奘法师。他对后者的兴趣尤其深厚,因为之前还不知道这个在中国十几个世纪以来一直家喻户晓的和尚居然在印度留学20年,而他对此却一无所知。
当然之后随着接触的印度人增多,也有过不愉快的经历,也听其他的朋友讲过一些自己的亲身经历。比如有些印度人会过于aggressive;他们在美国公司里爬得远比华人快一定程度上是利益于英语的优势以及更善于在这种环境下搞政治关系;他们也比华人更抱团,还会抱起团来排挤华人等等。只能说凡事总有优缺点吧,但不管怎样,多了解情况还是面对问题的第一步。
这些还只是跟印度相关的,其他主要的族裔还包括黑人、墨西哥人、WASP白人、犹太人、欧洲人(至少还要分英国人、西/北/南欧的欧洲大陆人、俄罗斯及东欧人等)、中东穆斯林、南美人、日本人、韩国人、越南人、其他东南亚人等等等等。
有了这些多样性,一方面是可以让每个族裔都发挥自己的特点,可以产生单一民族难以企及的创造力,另一方面也是极大程度地锻炼政府的管理能力以及全社会对差异的包容。这两点对于成为一个超级大国都是至关重要的。比如我们都说中国有56个民族,但毕竟这其中主要都是黄种人,而单是纽约,据说保守估计就有190多个民族,还是各种语言、肤色、宗教信仰都有,这种复杂度可想而知。
美国的民族构成如此,商学院在招生时也是如此,希望可以复制一个小型的美国社会,所以我们当时同一届的同学里,有一半是美国学生,而另一半是来自大约50个国家和地区的学生,而且即使是那些美国学生,也是各种各样。所以,光是一个印度,就让我有了如此多的感触,学到了如此多的东西,更何况有过稍微深度一点交流的至少还有2、30个族裔的人。美国绝非完美,但至少在生物多样性对生态系统具有杰出贡献这方面的认识还是很清楚的,而且也往往是这样做的,比如公司在招聘时往往会强调自己的女性员工和/或少数族裔的比例,申请商学院时也会问你是不是同性恋。
在这种生物和文化多样性方面,中国要走的路其实还非常之远。之前见过挺多中国的企业家和专家学者一方面说西方的理论不适用于中国,中国有自己独特而且非常有效的管理模式,而另一方面又都对海外扩张跃跃欲试,觉得可以开始征服世界了。我只是觉得这两点其实是矛盾的,中国的模式有自己的特点和优势,这自不必说,但中国模式也有一部分,而且是很大程度上就是西方理论不适用的那部分,本身并不具备可复制性,比如血汗工厂,比如忽视知识产权等等。这些东西在中国本土都已经开始快玩儿不动了,更不用说拿到外面去。此外,即便解决了这些问题,还有更为高级和难缠的问题在等待着我们,文化多样性便是其中之一,这是很多中国企业之前很少遇到也不需要怎么去处理的问题,但很快就会被这些问题搞得焦头烂额。
《三体》里有一句话颇为经典:“无知与弱小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 拍拍大腿都能想到,前方是有很多大坑的,而一些中国的企业家和学者将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
这些说得有点伤感了,这也本不是本文的核心内容,只是希望中国的企业能够尽快跨过这些坎儿。那总之吧,Diversity现在已经是当今美国社会达成共识的基本价值观之一,同时也是我认为商学院带给我的最重要的价值之一。在这样的环境下,我学会了欣赏、包容和谦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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