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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信息] 【Tulane杜兰大学】转载:我在新奥尔良的日子--一个mm的心情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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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2-12-18 23:55:0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写在最前面的话。


这个故事不是我的。但对我却又很直接的影响。当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来NOLA的时候,内心却是很挣扎。网络上关于Tulane,关于New Orleans的信息实在是少得可怜。而且即便是有,也大都是非Katrina即黑人啥的。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继续寻找。直到我找到了下面的这个故事。


作者MM用自己最细腻的文笔描述了自己在New Orleans的生活点滴,找房子,交朋友,学业等。非常的接地气。相当的有人烟味。当时看完我就感动了。也意识到一点,生活,不管在哪里,它都是生活。学着去体验它,拥抱它。


后来,我对Tulane也算放下芥蒂来。回复了校方的Confirmation Letter,开始着手准备签证,然后订机票。一系列后续的准备陆续被我列入日程中。直到我最终从飞机上落地,脚踏New Orleans的那刻。于是就有了我之前的那个Tulane University 系列贴。


今天将这个故事转载于此,也是希望大家对美国南方的Jazz之都能够了解的更加全面深刻。虽然素未谋面,但仍然想真挚地对这位MM说声谢谢!


清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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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8 23:57:22 | 只看该作者
转载地址:http://emuch.net/html/200806/862009.html

我在新奥尔良的日子--一个mm的心情随笔
作者: antirainbo (站内联系TA)    收录: 2008-06-18    发布: 2008-06-18



第一稿,写着玩。欢迎大家多提意见。

我在新奥尔良一共搬了七次家。

第一次是从中国搬到新奥尔良。我一个人带了两个超级巨大的箱子,半个人都不认识。
半夜黑漆漆的从机场出来,又推又顶又拖的带着我的大包小裹们找到了机场大巴,在黑不隆冬又破破烂烂的新奥尔良老城里转了一个多小时。没带眼镜的我在暗夜里什么也看不清楚,就记得那个又破又大的停车场,靠着一栋不知道有几百年老的破楼,砖墙上的水泥墙面都斑驳脱落得差不多了,在白惨惨的灯光下露出里面已经变成黑红的砖面。
  
大巴司机怎么也不肯带我去那个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哪的学生宿舍,规规矩矩的把我这最后的乘客放在学生活动中心门口就走了。我一个人坐在大箱子上面,突然想起电视里民国战乱时期背井离乡的穷学生们,不知道这凄凄惨惨悲悲切切的心情是不是都一样?
  
我正在那儿神游的功夫,学校里半夜巡逻的警察大叔开着叮叮响的高尔夫球场小车发现了我这个坐在超级巨大箱子上的呆子。警察大叔就是见过世面,一看我就是个傻头傻脑不知道该去哪的国际学生。于是马上用步话机联络后援,开来一辆皮卡,把我的大箱子往上一扔,然后我就被塞进那叮叮响的小高尔夫球车里,没开出去一分钟就到了500米开外的国际学生临时宿舍。我这风光的,500米路还硬是让警察大叔给护驾到达!

学校的临时宿舍十块钱一天,现在回想起来条件真不算太好:灰不拉叽的旧地毯,床垫子一头的布面有点破了,隐隐露出里面的白色。房间里没有卫生间,洗澡要去一层楼一个的大澡堂,每人一个小隔间。大半夜的没人,塑料拖鞋踩在石板地面上啪啪响,还带着回音,有点慎人。

不过就是这样的条件,要比起来我以前的大学宿舍,那真是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以前是八个人同住,一层楼里得有不下二百个女孩,水房只有两间,厕所八个,还不带门。比起以前的艰苦条件,这就算天堂啦。于是我怀着无比兴奋的心情,把我的枕头、被褥都从我的无敌巨箱里拎出来,哼着小调铺床,又激动又疲倦的做起了第一场美国梦。梦没做多久,也就是凌晨四、五点的功夫,淅淅簌簌的声音把我惊醒了。我心里一阵恍惚:我这是在哪?面前这个白乎乎的影子是什么?

我还以为我做梦,白影子不过是梦里的幻觉罢了。可揉揉眼睛,白影子越来越清晰,就在距离我床头不远的屋子中间。我躺在床上扭着脖子向下看,也看不真切这一团白色的东西是浮在空气中呢,还是蹲在地板上。我心里“咯噔”一声,一个激灵上来脑子开始清醒了:妈呀,我不是来到美国的第一天就见鬼了吧! 我一边思忖,一边再扭头偷偷看那团白影,同时心里暗自嘀咕:“不怕,不怕!反正美国的鬼也听不懂中文,它说什么我都当听不懂不答应它也不能奈我何如!”

我一边阿Q,一边慢慢坐起来。这时那个白影子也慢慢立起来了,越来越高,然后在我面前“幻化”成了一个人的形象。只见那家伙用爪子一抹,白色就没有了,变成了一张人脸,竟然是个大眼睛浓眉毛的女孩,卷发很长,然后她张嘴用英文跟我说:“早上好,把你吵醒了?”

我这才明白过来,什么鬼啊,原来她明明就是个人!一攀谈,才知道她是来学校上夏季学期的学生,也是临时住进来的。我问她刚才她披着个白布在地上蹲着干什么,她笑着说:“我在做晨日祷告啊,没吓到你吧!”

原来,这个大眼睛的外国女鬼是阿拉伯人,天蒙蒙亮就开始依照她的民族风俗向真主祈祷啦!

七八月是新奥尔良全年最热的时候,学校的临时宿舍只能住十天,再热,也得出去找房子啊。我上大学的时候,宿舍是学校安排好了的,不管满意不满意,反正学校负责不让学生露宿街头。这资本主义社会的大学可不同了,学生多,宿舍少,你自己不提前个三五月申请,名额早没了。你说你是国际学生,要求学校照顾?学校除了提供一点租房信息之外,具体的申请、填表、交费等等等等,还得你身体力行。十八岁以上就算成人了,何况又是来读研究生院的,学校可不负责培养什么基本生活能力,管你说英语还是鸟语!所以这个房子,嘿嘿,自己慢慢找吧。

于是,我怀揣几百大洋,举着把防紫外光的雨伞,在似火的骄阳中也不管路人奇怪的目光就开始找房了。那个时候我连什么是鸡蛋沙拉三明治都不知道,更别说买份报纸,找到分类信息一栏,跟大大小小的房东们先预约再看房了。我就是一颗红心,两手空空,双腿如风,走到哪算哪吧!

与美国其它城市比起来,新奥尔良真是个奇怪的地方。别的城市,富人区有,贫民窟也在,不过彼此都离得远远的,一个区有一个区的特色,互不相干;新奥尔良的贫富分化比其他地方怕是只有更厉害,可破房子大豪宅却偏偏都在同一个区,富人们与穷人们有时候就隔着一条街,两边光景天上地下,隔岸相望,却多少年来相安无事,各有悲欢。
这些房子们的出租价格当然也与房子本身好坏相关,不过更重要的因素是距离学校的远近。我们学校对面是城里有名的奥杜邦公园,大片的绿地,人造湖,喷泉都给学校这片宝地增添了无数的旖旎风光和经济价值。最令人赞叹的是公园湖中的一个“自然保护岛”,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灌木丛林和其中自由栖息着的不知道有几百只的白鸟。每当傍晚,夕阳西沉,百鸟归林,浅啼低吟。如果能住到这附近,那就跟住在天堂外围也差不多了。

新奥尔良城市不大,但没车在城里却是万万不行的——归结起来实在是因为公交系统太差,又慢又不准时。所以尽管学校附近贵得不得了,但没有车,靠走路找房,也只能在附近的几条大路小巷里穷逛。这个时候正是租房高峰,大大小小“吉屋出租”的牌子可真不少。我没经验,看到一个牌子就跑到人家门口去敲门。敲了半天,里面出来个黑胖女人,满脸疑惑的看着我:“有什么事吗?”

“我,我想租房。”

那女人看着我傻头傻脑的样子简直忍俊不禁,说:“你要打那个牌子上的电话,我也不是房东,不过住在这里而已。”

我这才明白,原来走路找房,也还得打电话啊!

可我真的痛恨用英文打电话呀。当面还说得磕磕绊绊的,电话里一紧张,就更加结巴了;而且对方说话一般都很快,我老听不清楚,只好“对不起、对不起”的说个不停,真逊那!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人家这儿就是这个规矩,我又没有亲朋旧友,新来的同学情况都差不多,只能入乡随俗,行也要行,不行硬着头皮也要行!

经过了四五天的巡视,我被晒得又黑又亮,学校附近这些拗口的街名也记得差不多了,终于把住处定下来了。尽管小房子的外观看上去红墙碧瓦的,可里面照样是破烂的木板墙,一点都不隔音,半夜给家里打电话都要轻声细语,要不隔壁就“咣咣”砸墙抗议。好心的老生开车带着我们新生去二手旧家具店买了床桌凳和基本生活用品,这个家就这么置办起来了。厨房客厅都要与其他的室友共享,水电网络一切都得自己给电力公司水利局电话电视公司联络,因为没有信用记录,还要交好几百的水电押金——我微薄的钱包立刻就见了底,学校要是再不把奖学金发下来,连温饱都要成问题啦!

就这样住了一年,觉得房租还是太贵,于是仍旧申请了学校宿舍,第二年夏天风风火火的就搬进了校园。这次搬家不比当初,尽管我仍旧没什么家当,可床啊,桌啊,椅子啊,哪怕都是旧的破的,也还得像宝贝一样一一搬将过去。一个女生,两个箱子还能对付,自己搬这些家具那是万万不可能的。请好心的同学们帮忙,床垫子拿根塑料绳绑在小汽车顶,车里的人还要半站着伸出一只手向上扶着;床架子可以拆开,划拉两下都塞进车后备箱;椅子凳子个头小也都可以塞进去,如果装不下了就敞着后备箱门,跟在国内打的时运自行车一样。好在我的破烂不多,一两趟就都运完了。

学校宿舍住了两年,我要结婚了,不能再和室友同住。又开始在学校附近找房,这次当然是买来报纸,按图索骥一个一个打电话过去询问。同一套话翻来覆去都说顺嘴了,然后就骑上我吱吱嘎嘎响的第N手旧自行车去挨个儿看房。有了自行车,活动范围就比陆地行走大多了。我骑着车,在新奥尔良春末夏初的五月微风中沿着学校附近的圣查尔斯林荫大道溜达,道路两旁无数豪宅门口的大玉兰花树和各种颜色的山茶杜鹃都在怒放,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花香和甜橄榄树的淡淡幽香。这个时候,我突然有一种想放声高歌的冲动,而且要唱的歌词是“我们走在社会主义金光大道上”,尽管这里是腐败的资本主义老城,尽管新奥尔良的道路三步一个小洼,五步一个大坑,如果不留神,倒很有可能摔他个鼻青脸肿眼冒金星!

新家在一个二层的小公寓楼里,院子里有一颗巨大的正在开花的玉兰树,还有一个蓝莹莹的露天游泳池。就是房子小了点,两个人住有点挤。可我喜欢这游泳池——电视里的豪宅,不都是要有游泳池吗?住不起豪宅,有个公共游泳池,好像就离美好生活更近了一步呢。再说,我们正考虑买辆二手旧车,这里有充足的免费停车位,距离学校又近,尽管不是什么特别的好区,治安也还凑合:反正天黑后不能单独在外行动是常识,住在哪里都得遵守。

于是,我喜滋滋的搬了家,把门钥匙多配了一把交给一个朋友,让他帮忙照看着,就风风火火的飞回国与大伟结婚去了。

一个月后两个人回来,箱子又多了两只。回家一看,好家伙,卧室里乱七八糟,仿佛刚被飓风吹过一样。朋友这才坦白,原来在这一个月里,家里被盗了。这个盗贼比较有趣,不撬门,偏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厨房矮窗外面的防护铁条一根根卸了下来,客厅什么都没动,唯一值钱的电脑也没理,专门翻我的壁橱,把我初到新奥尔良时带来的长长短短的冬鞋席卷一空。冬天的鞋子丢就丢了吧,反正新奥尔良并没有真正的冬天,这些鞋子三年也没穿过两次。除了鞋,走之前我放在一个小塑料袋里统共没几块钱的钢崩们也不见了,同时失踪的还有一套化妆刷和一堆过时的中文CD——就这些。

我和大伟坐在床上,大眼瞪小眼哭笑不得。他在新奥尔良的第一天,恩,不比我的差!
一年后租约到期,我们决定再次搬家。

住了这些年下来,破烂是越攒越多,不过除了电脑,仍旧没一样值钱。可这回搬家,那真是鸟枪换炮了。我们有了自己的车,尽管破,但不用央求朋友自主独立是多么的幸福
啊。东西多不怕,我和大伟采取了蚂蚁搬家的战术,一天一点蚕食,前后用了一个礼拜
来来回回跑了七八趟,这个家终于再次落成。

跟当初炒锅只有一个,床只有架子没有床头的时代比起来,现在的家也真可以说“应有尽有”了。这次我们选择了新奥尔良最传统的房子,用南方土话说叫“猎枪筒房”,就是说这房子从客厅到卧室都是一间套一间,从前到后窄窄的一大长溜,跟猎枪的长枪筒似的。如果卧室那里向上发展,再盖出个二层,那么猎枪筒房就变成了“骆驼背”。我们租的是改良过的猎枪筒,卧室不正对着厨房开口,不用担心油烟。而且这猎枪筒距离地面有一米来高,前面有片小小的露台,露台上一个白色的秋千椅子,充满了古老种植园的怀旧气息。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这高起来的一米,在卡特里那飓风摧毁湖堤水漫金山的的时候,是多么的重要。

大伟踩着门口的砖围栏,把我从圣安东尼奥带回来的紫色云片石风铃挂上了门廊。卫生间窄窄窗户的外面是爬满了木篱笆的浅蓝牵牛花,每天清晨都有几朵在浸透了阳光的绿色中盛放。邻居家的爸爸是个德国医生,大概是秉承了德国人一贯的能工巧匠传统,自己在我们共同使用的后院里铺了大片的绿色草坪,并给他两个可爱的儿子们建起来一座简易儿童秋千。好天气的下午,烤肉的香气和清脆的童声从卧室外面隐约传进来,我们也常常沾光吃到美味的德国烤香肠。而后院的芭蕉树结出大串大串芭蕉的时候,我们两家也会一起摘来吃。

我常常有一种错觉,在这片异国他乡的土地上,我坐在这白色木头秋千上摇啊摇,就摇出来一个新的王国。后来几次不得已的搬家,直到终于离开新奥尔良,我的乡愁啊,虽然生根发芽在中国大地,却开花结果在这遥远的爵士乐的故乡。




板凳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8 23:58:12 | 只看该作者
第二章 达莫利


达莫利是我在新奥尔良交到的第一个好朋友。

有一天晚上我去智利同学卡洛家吃饭,一大屋子人,达莫利主动跑过来自我介绍。这家
伙个头真高,但是瘦,黑色大手骨节突出,一笑,露出两排又白又亮的好牙。达莫利从
牙买加来,比我早到美国两年。之所以选择了新奥尔良,据他说,因为这里是“距离美
国最近的地方”。

“错了吧,新奥尔良明明是美国的地方,怎么能说‘距离美国最近’?”

“哈哈,你才来,过一阵就知道我说得有多么正确了!”达莫利眨眨眼睛对我说。他的
眼睛又大又圆,眼睫毛很长,与瘦长的浅黑面孔很不搭配。

我看达莫利右眼旁边贴着块胶布,于是问他:“你那里怎么了?”

这下达莫利的话匣子打开了,拉着我坐到沙发上说,“别提了,说来话长!”

原来上个礼拜某天,达莫利吃完晚饭一个人到学校图书馆去学习。一路上晚风徐徐,鸟
语花香。他高高的个子,骑个小自行车自然得心应手,加上如此怡人的天气,达莫利来
了兴致,小车越蹬越快,到最后干脆大撒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英姿飒爽如小旋风一
般掠过校园里的石板小路。可正美呢,冷不丁的从路旁橡树下的花丛里窜出来一只绿眼
睛的黑猫。达莫利来不及刹车,脚下一慌身子一晃,他重心又高,一个载歪车就倒了。
车是倒了,可速度还在,他那么瘦,一下子被甩了出去,不偏不倚的刚好撞上前面路边
的消防栓。

这一撞可不轻,眼睛侧面碰到冰凉的铁块,擦破了一大块,人也撞晕了。

“我估计自己昏迷了得有五分钟,醒过来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记得要去图书馆,
于是爬起来,骑上车子又去了。”

“啊?你可真行!那后来呢?”我问。

“后来,后来救护车就来了。原来是图书馆的值班员看到我脸上流着血进来,叫我,我
迷迷糊糊的也不答应,于是就给医院打电话了。达莫利指着自己右眼旁边贴胶布的地方
:“你仔细看,现在还有点淤青呢!”

后来与达莫利交往多了,才发现这种完全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却总在他身上发生。

达莫利很穷,从学校本科毕业之后一直没找工作,当起了自由撰稿人。这种十分没准的
职业,有时几个月都没收入,而且达莫利太活泼,一天到晚参加这个那个派对啦,自己
的书都写得很慢。这么糟糕的经济状况,我简直难以想象他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不过
达莫利就是达莫利,他有自己出人意料的一套。

达莫利基本上可以说“居无定所”——他总在朋友家凑合,反正除了书与唱盘,他单身
汉一个也没什么家当。这些朋友男女都有,都毫不介意他去“蹭房”:因为当达莫利的
朋友,好处实在太多啦!

比如说,与达莫利一起去餐馆吃饭,他总认识大厨小厨服务生,尽管花同样的钱,但吃
的东西总要多一倍,甚至有的时候就干脆免单。达莫利常常叫朋友们一起去看电影,而
且次次都是去市中心的“地标”电影院。这种专放独立制片或者艺术类电影的地方雇佣
的都是年轻人,而这些人偏偏都也都是达莫利的好朋友,我们每次去看电影不仅不用买
票,只要达莫利在,还会有免费的爆米花与可乐,甚至达莫利迟到的话,电影放映员就
等着他,电影晚开个十几分钟也没关系。达莫利在学校电台当不要钱的义务主持人,专
门负责推荐独立音乐人,所以常常能够拿到各种各样大大小小演唱会、芭蕾、管弦乐团
、舞蹈表演等等等等的票。有了票,达莫利是一定要与朋友分享的。总之,你能想到的
关于在新奥尔良生活的一切,达莫利都有办法让你愿望达成,而且大部分时候都是免费。

要是说达莫利是个“占小便宜”的人,那我却非常的不能同意。达莫利对待朋友是极其
慷慨的,我那么多次搬家,几乎次次都少不了达莫利;尽管他自己穷得叮当响又响叮当
,他从不吝啬朋友,常常烹饪美味佳肴请大家去吃。每次到别的地方旅游,他总要时不
时给我带点小礼物,尽管都值不了什么钱,但那份心意很让人感动。朋友嘛,本来就是
有来有往,倒不是说彼此一定要“等价交换”,但因为达莫利心中的那份真诚,所有的
人都心甘情愿的帮助他。时间长了,达莫利的朋友就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多。我与达莫利
一起走在路上,永远都要五步一停,十步一顿的与各种各样的人打招呼,他的朋友简直
三教九流十行八业无所不包,而根据著名的“六度分离”理论,达莫利的关系网就遍布
美国所有主要城市了。有一次达莫利的好友,一对年轻的小夫妻去纽约游玩。达莫利给
了他们一个单子,叫他们到了纽约后去见上述的一二三四人。这对小夫妻回来后告诉我
达莫利真是太神啦,他们在纽约想做的大部分事情,包括去百老汇听音乐剧,都托了达
莫利的鸿福免单了。

不过别看达莫利这么神通广大,可他也真的很倒霉,经常碰到莫名其妙的厄运。

有一天半夜,达莫利与朋友聚会完毕走路回家。正掏钥匙开公寓大门呢,路上一辆警车
经过,达莫利兴致高昂的向警车“嗨”了一声打招呼,结果这警车就倒回来停在他面前
。虽说美国早已经废除奴隶制一百多年了,但是南方,尤其是新奥尔良,白人骨子里对
有色人种的歧视是根深蒂固的。这些警察下了车上下打量了一番达莫利,这深更半夜的
,一个贼头贼脑的黑人拿着钥匙站在大门口此地无银三百两,八成是个小偷。

说起新奥尔良的警察大叔就不得不提提这个城市从内到外的腐败。新奥尔良兴建于1718
年,当年因为它优良的地理位置与航运便利,一下就被精明的法国人视为珍宝,成了法
国在北美的重要殖民地。法国宫廷在历史上可是以奢靡腐败而闻名的,上层社会的尔虞
我诈、势力、见缝插针也都随着法国人在新奥尔良的土地上扎了根。加上后来一百年的
奴隶制度,赤裸裸的阶级压迫与穷奢极欲都造就了这个二百年历史老城从根上开始的,
现代民主自由也医治不了的腐败。新奥尔良的道路恐怕是全美最差的,一方面城市下面
都是沼泽,流动的根基很容易让道路破裂沉陷;另一方面,纳税人的钱都不知道悄无声
息的流到哪里去了,反正可以肯定的一点是,钱并没用作城市建设和公共教育。在新奥
尔良,人人都知道这里的公共教育系统有多么的可怕,人人都挤破头想把小孩送进唯一
一家还算体面的公立学校。掌管着市政大权影响城市发展的都是有钱人,他们是绝对不
会把孩子送去公立学校的,而巨大的贫富分化又决定了也只有这些人,才花得起钱把孩
子送进昂贵的私立学校。所以新奥尔良的阶级分化,就如同这个城市独特的街区景象一
样,虽然大家都混合在一起生活在这个并不大的老城中,但人人都心知肚明,黑人街区
白人街区隔着一条街相安无事互为点缀,黑人学校白人学校是事实上的种族分离;而腐
败,二百年都这样了,也没什么好抗争啦。

新奥尔良的法律系统呢,就是这个腐败系统中的重要一环。在新奥尔良吃到罚单,只要
肯花钱找个律师,就可以通过律师与法官的关系把罚单取消。这里的警察大叔很厉害,
平日里抓个人眼睛都不眨一下。每年狂欢节,学校都要给所有的学生发一封长信,一方
面讲解讲解狂欢节的传统,另一方面就是警告大家,可千万不要在街上喝个烂醉耍酒风
啊,到时候警察大叔们可修理你个没商量。如果真被抓进去了,赶紧联系学校把你保出
来!

所以说,达莫利大半夜在门口徘徊不入,又突然跟警察大叔打招呼,还是个穿着随便形
象邋邋遢遢的黑人,那天他还刚巧没刮胡子,结果就被警察怀疑了。要说,如果就是怀
疑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解释解释,上楼看看那真是自己住的地方,不是来偷窃,不
就结了?可惜,这是倒霉的达莫利,他讲英语有挺重的牙买加口音,说话又快,我都常
常不知道他叽里呱啦在讲什么,碰到不耐烦的警察又被歧视被怀疑,结果就被三下五除
二的戴上手铐给抓走了!

那天半夜三点,我接到达莫利的电话,说他被关在市警察局暂时拘禁处,他知道我跟大
伟很穷,于是要我们尽快联络我的好朋友,移民律师助理姗德拉,赶紧看看这个会不会
影响他正在进行中的绿卡申请,同时再联系我们共同的好友特莱姆,让他去把达莫利给
保出来。

可怜的达莫利,在小监狱里蹲了整整一天才被特莱姆给弄出来。这位当年把气球塞进牛
仔裤大跳牙买加热舞,被选为我们学校某年省亲会国王的英雄,大名与头像都上了美国
警察系统新近被抓人士名单,在网络上保存了24小时。特莱姆把达莫利的监狱快照下载
下来印在了T恤衫上,我们人身一件,上书“解放达莫利”五个大字。这件T恤,我一直
小心保存到今天。

达莫利尽管倒霉,可桃花运是一直不断的。

达莫利很喜欢亚洲女生,他已经去世的最最亲爱的奶奶是位很早移民牙买加的中国女人
,他自己说世界上最好吃的饭是牙买加的中餐。不过遗憾的是,我们中国人在婚姻问题
上对黑人的歧视一点也不比美国南方的保守白人轻。达莫利总问我,他可不可以去中国
找个女朋友,但我怎么向达莫利解释,因为中国人把黑色当作“脏”与不吉利的颜色而
对黑人根深蒂固的歧视呢?

好在达莫利不是立刻要去中国,身边对他感兴趣的女生们已经让他应接不暇了。其中有
一位韩国女孩对达莫利最为疯狂。

这个姑娘据说来自于韩国的高官家庭,在我们学校学习英语。达莫利在语音教室打零工
,常常很有耐心的给刚来美国两眼一抹黑的外国人们当向导。异国他乡的日子,又艰苦
又寂寞,达莫利常带一大群外国人出去玩,一来二去的,这个韩国姑娘自然而然的就喜
欢上了达莫利,常常给达莫利送很贵重很贵重的礼物,一出手就是几千美金的阿玛尼西
装,要么是古驰名表,让达莫利很为难。达莫利不收,后来发展到拒绝见那个韩国姑娘
的面,伤了人家的芳心。韩国女孩黯然回国,直到现在说起来还很令人唏嘘。

达莫利上个谈崩的女朋友是位世袭爵位的英国贵族女,据说名下有百年城堡的,人也漂
亮极了。我跟达莫利开玩笑:“你当年不是还劝说我找个有绿卡的,你自己怎么不抓住
有古堡的?”

达莫利羞涩的抓了抓头上的短卷毛:“人家受不了我老不守时呗。”

我点点头,“还真的,你这个毛病不改,要打一辈子光棍儿喽!”

不守时,至少从达莫利身上体现出来,真算是牙买加的一大民族特色了。加勒比海上的
岛国,从来都是热情奔放,天生就懂得享受生活的民族。阳光、海滩、瑞格舞曲,没有
一样不叫人放轻松,慢慢来,别着急的。别管有多么紧急的事情,路上遇见熟人不停下
来攀谈几句,那会被认为是极没教养的、不可交的朋友。带着这样信念来到美国的达莫
利,认识的朋友又多,你让他天天守时,那简直比赶鸭子上架还难!

我刚刚认识达莫利那一年,在卡洛家的大房子里举办生日宴会,一个人煎炒烹炸准备了
整整两天,做出来三十道虽说不上佳肴,但怎么也算费了心思的美味。达莫利是唯一一
个自己没车,但永远都能随时随地借到车开的朋友,于是由他负责带领大队人马赴宴。
宴会七点钟开始,我与卡洛都等到七点四十分了,竟然一个人都没来。我们两个气坏了
,我又累又委屈,还流下了几滴伤心的眼泪。正在难过的当口,达莫利带领大队喜气洋
洋的杀到了,一看见我竟然被他们的迟到给气哭了,他吓坏了。我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沉
,达莫利个子高,窘迫的蹲在我面前直搓手,不知道该怎样道歉。

“你知不知道来这么晚,而且不打招呼,是非常没礼貌的?”

“我,……”

“现在菜都凉了,你说怎么办?”

“我去热,我去统统热一遍!”

“你凭什么这么晚来啊,是不是不把我当朋友啊?”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其实——我,我觉得今天比往常都来得要早好多啊!”

嘿!我气得差点乐了,原来达莫利一般是要迟到两到三个钟头的,今天因为他带队不能
随心所欲,所以“仅仅”迟到了四十分钟,比起往常,那真是超级早了!

那年圣诞节,我送给达莫利一个日程计划本。不过很可惜,直到今天,达莫利迟到的坏
毛病都没完全改过来,也为此,他着实失去了几个朋友。不过达莫利曾经的室友说过一
句话,让我至今回味无穷:“这世界上又有谁是完美的呢?如果你决定为人朋友,就要
彼此学会原谅,学会遗忘的艺术。”


地板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8 23:59:31 | 只看该作者
第三章 万事皆可能


我当初接到美国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本来有两个选择:要么来新奥尔良,要么去佛罗里达。我跑去问从波士顿来的外教,那个具有菲律宾血统的年轻帅哥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当然去新奥尔良啦!”

来到新奥尔良,系里开迎新会,一个老教授说:“我希望大家都能喜欢新奥尔良,因为新奥尔良与旧金山是全美国最与众不同最有特色的两个城市,你们一定会爱上这里的。”

旧金山的特色暂且不表,而新奥尔良,其特色之一,恐怕就要用“万事皆可能”这五个妙字来形容了。

话说这法国人于1718年在头头Jean-Baptiste Bienville带领下在密西西比河口安了家
,最早的新奥尔良老城就是今天河边的法国区。不过法国为了牵制英国在北美的殖民势力扩张,也不管法国区里哭爹喊娘自以为是的法国人们多么心不甘情不愿,还是把新奥尔良当政治礼物秘密送了出去。后来法国与西班牙爆发战争,西班牙的势力逐步消亡,尤其是拿破轮上台后,西班牙才于1801年终于被迫将新奥尔良还给法国。
  
法国人这下终于扬眉吐气了,可法国区再也不复当年建城时的法国风情。原来在西班牙统治新奥尔良的这40年间,法国区刚好烧了两场大火,尤其是1788年这场最为惨重。本来法国区的法国风格建筑都是木制结构,一家不小心半夜着火,火借风势迅速蔓延,再加上各家各户都有弹药火枪,不及时组织人力扑救那整个城市肯定要沦为火海。赶巧的是起火当天是3月21日星期五,基督教耶稣受难的纪念日。本来法国区腹地杰克逊广场上的圣路易斯大教堂的钟声同时是用于火灾警报的,可当时迂腐的神甫就是不干,说要严格依据基督教义不能在神圣礼拜五敲钟。于是大火迅速吞噬了整个新奥尔良,只有一幢修道院幸存,就连宏伟的大教堂也化为灰烬。六年后法国区又着了场大火,彻底磨灭了法国人在新奥尔良的建筑痕迹。结果今天的法国区,尽管美其名曰法国,但老房子大多是西班牙建筑风格,只有法国人的风流浮华腐朽精致随着时光在新奥尔良扎了根,孕育出恶之灵罪之花,羽化在新奥尔良的无数艺术作品里,变就最刺痛人心的戏剧音符或色彩形状。

整个路易斯安那州被落魄的拿破伦卖给美国后,北佬们蜂拥而来。法国人瞧不起这些“未开化”的美国农民,嫌他们粗鄙,不让他们住在法国区,于是美国人们只好在城外垦荒,这就是今天从下花园区直到上城的地方。美国佬涌入新奥尔良的同时,海地革命后仓皇逃窜的克里欧贵族也来到这块文化上最接近南美与加勒比岛国风情的宝地,在“距离美国最近的地方”安了家。时至今日,风云变幻,这个两百年历史的老城经历了火灾、战争、瘟疫、飓风、洪水,孕育出了爵士乐、巫术和卡真(Cajun)克里欧美食,它痛着,疼着,吟唱着,讲述着,呼吸着,无时不刻的不在向世人证明着,在时光流逝中万事皆有可能这个亘古真理。

现在的新奥尔良,古老的街车依然是将法国区与上城连接起来的动脉。某年我和大伟带朋友新奥尔良城中游览,回家的时候天色已晚。我们坐上响叮当的街车,虽然不是正宗欲望号,可闻着夏天的甜美花香,轰隆隆的开过华灯璀璨的街区也是乐事一桩。正边看边听黑人司机师傅大声嚷嚷着报站名,车突然停了,而且一停就是半个小时。

其实这街车中途停车是常有的事。南方悠闲散漫惯了,司机师傅时不时在街上遇上个把熟人,或者要去街头小便利店买点什么生活用品,都会临时停车个五分十分。车上大都是闲逛的游客,没有赶火车汽车轮船心急火燎的,谁也不把这种临时停车当回事。不过这一停半个小时,眼看夜幕一点点降临下来,还是我在新奥尔良住了这么多年头一遭遇上。

到前面一打听,嘿,原来街车遇上了麻烦,走不过去了。倒不是车坏了,而是铁轨旁边靠马路涯停的汽车里,偏偏有那么一辆不厚道的奔驰,停得离马路涯子太远,却离铁轨太近。其实也就差个10厘米左右的距离,可那怎么也是辆奔驰啊,贸然过去,擦坏了,虽然车上的人心里都说这奔驰就应该自认倒霉,谁让你不好好停车,可司机不能这么干啊。这一犹豫,再通报总部,顺便扯两句别的相关不相关的闲话,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

等来等去,这才刚刚华灯初上,不管奔驰主人是去吃饭也好泡吧也好,估计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叫拖车公司来拖车,似乎也不是最好的办法:奔驰说起来并没有违章停车,不过是停车技术不过关才无意挡了道。这样漫漫无边的等下去,越等人心越急,已经有几个人下车决定步行了。剩下的还在车上一边聊天一边静观其变。

这时候,车上几个大块头的男性游客走到车头跟司机嘀咕了两句,只见几个人抚掌大笑,一副高兴得不得了得样子。随后,司机就开始吆喝了:“车上的男同胞们听好了啊,有力出力,没力出吆喝,全都随我下车去搬奔驰啦!”

我们这边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搬奔驰?有没有搞错,一辆小汽车起码也有个三五吨重吧,怎么搬啊?

愣归愣,身边的男士们是都下去了。我手捧摄像机,也无比兴奋的忡到车头处,看他们怎么搬这辆黑色的奔驰轿车。只见众壮男们在司机与开始那几个人的带领下围绕奔驰形成一个人圈,环住整辆车。每人都伸出双手抓住奔驰底盘某处,等着领头的喊“一、二、三,搬!”便一起使劲向上拼命抬车。这些好男儿们一个个憋得脸红脖子粗,大声吆喝着,不停努力向上抬这辆倒霉的小车。我算是开眼了,这样怪异又壮观的场面真是古今奇观又一章。

无奈这奔驰还真不是棉花做的,这么多人搬了半天硬是纹丝不动。

领头的灵机一动,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这车不是重吗,可是车身与车轮之间都有一个减震装置,一遇到大坑大坎的,就自动呈波浪状起伏,减轻对车本身的冲撞力度。既然车太沉,那不如利用这个减震装置,让车先上下起伏颠嗒颠嗒,然后利用车向上颠的力道再使劲,不就搬动了吗?

于是一行人改搬车为震车,一起向下压这奔驰,让它上下晃动。随着车身的晃动,大家摆好姿势,领头的一喊口号众人加把劲啊,大家就随着晃动的频率一齐使劲向上猛抬,这车竟然还真就被搬动了!不多不少,刚好向马路涯移过去10厘米左右,这下街车就能通过了。

我问大伟:“这搬奔驰感觉如何?”

他抹抹头上的汗,冲我一乐,调皮的眨了眨眼睛:“不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在满车人的欢呼,口哨与鼓掌声中,我们的街车在搁浅50多分钟后再次上路了。轰隆隆的声音带着人们的欢笑,驶向繁华的夜色中去。

除了搬奔驰,我还在城里偶然“触了一回电”。

几年前新奥尔良决定大力发展电影事业。这里的丰富的人文历史,漂亮的老房子还有浓厚的音乐氛围都让这座旅游城市称为继好莱坞之后又一瞩目的电影之城。再加上市与州政府的大力支持,为电影业减税提供拍摄便利,同时比好莱坞低廉太多的人工都吸引了大量影视公司到这里来取景拍摄。过去两三年里,几乎每个礼拜都能看到拍摄电影的超级大长卡车。周末驾车从上城沿着圣察尔斯大街一直开到市中心的法国区,保不准就遇到一两个明星。比如说,2003年福克斯公司拍摄《Runaway Jury(逃跑陪审员)》的时候,就借了我们校长的小白宫豪宅作为场景之一,我下了课隔了窄窄的马路看到John Cusack还有Dustin Hoffman在门口抽烟乘凉的时候还着实激动了一番。

那是一个普通的星期五,我与好朋友姗德拉还有另外两个女孩相约去法国区北面法国人街上的斑点猫酒吧去听我们最喜欢的“爵士蛇”乐队演奏摇摆音乐。我与姗德拉一车,到了法国人街照例是来回绕圈找停车位。那天的车位格外拥挤,有一段路还被封了,停着两辆大卡车,不知道在做什么。

我与姗德拉好不容易在附近的街对面找到位置泊好车,走路回到法国人街看究竟为什么封路。这一看不要紧,原来是一个浩浩荡荡的电影班子在拍摄。包着白布的大号闪光灯,举着毛绒麦克风的录音人员,还有站在街角背靠那家同性恋书店大门正在补妆的某位明星。我定睛一看,嘿,原来那个高个儿苗条,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小背心,金发梳成马尾巴的美女就是电影《六天七夜》里与哈里森.福特配戏的安妮. 海切(Anne Heche)啊。我还没来得及激动呢,只见一个手拿卷筒报纸似的的年轻男子向我与姗德拉这边走过来,他头戴一顶棒球帽,上身套一件都是兜的马甲,看上去不是个场记也是个小副导演什么的。但看这男人右手一挥,指向我和珊德拉:“你们俩别站在这儿,去街角我安排的位子,我们马上就要开拍了!”

我和姗德拉面面相觑,一下子蒙了。敢情他把我俩当成群众演员了,去还是不去?

我还在犹豫呢,姗德拉可兴奋了:“干脆我们留在这里拍戏吧。斑点猫什么时候都能去,我给她们打个电话,说咱俩晚点到。”

我一听,心里也痒痒得好高兴。就是,酒吧反正永远在那儿也跑不了,这个当群众演员的机会可比较难得。要玩就玩得高兴,这次不仅能跟明星亲密接触,还能亲自触电一把,是多么有趣的经历啊。

于是,我们两个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编排进了群众演员的队伍,开始了正式拍摄。

我们参加拍摄的那段没什么情节,就是拍安妮.海切满脸严肃的从街头走过,我与姗德
拉是路人甲与路人乙,边走边聊的与她擦肩而过。虽然我们这两个路人是“边走边聊”,可导演要求还不能出声,只能做嘴型。我们第一次不知道,还因为出了声被导演叫停。第二次再拍,我与姗德拉就商量好了,我们无声谈话的内容就定为“我为什么痛恨香瓜”。关于痛恨香瓜,这可就说来话长了,简单总结就是我从小有个怪癖,痛恨一切香瓜以及带有香瓜味道的东西,甚至连看到香瓜们都要皱眉头。我跟姗德拉的无声谈话,基本上就是我不停的说:“我讨厌香瓜啊,香瓜真难吃!”然后姗德拉在同一时间说:“你为什么不讨厌西瓜,西瓜香瓜不都是瓜嘛!”

这个镜头总共拍摄了有三、四次,我与姗德拉关于痛恨香瓜的无声讨论也进行了三、四次。每次导演一喊停,我俩都哈哈大笑,又不敢大声,憋红了脸笑弯了腰。有一次我与安妮. 海切擦肩而过的时候我还偷偷斜眼仔细瞅了瞅她的脸,确实是位皮肤很好的美女。

这部瞎打误撞当了回群众演员的片子至今我也没看过,只知道名字叫做《死人会说话(
The Dead Will Tell)》,是2004年10月在福克斯电视台首映的。如果哪位有幸看过这部鬼片,假如里面有个穿一身黑裙红色高跟鞋的黑发亚洲女孩与牛仔裤小T恤的红发犹太女孩从安妮.海切身边经过,那就是我们俩啦!
其实拍电影在法国区里只是小事,这个总共没几十个街区的新奥尔良老城,其中的不可思议和传奇故事那真是太多了。

法国区的街道非常狭窄,各家各户紧密相连,斑驳的老墙之上,二楼的雕花栏杆小阳台们常常被绿色的垂吊花草布满,一年四季都绚烂艳丽。比较张扬的住家,还要在这绿色中挂上花花绿绿的狂欢节珠子,再弄几个鸟兽塑像点缀在花草之间,最好再挂几串风铃叮咚,这使本来就充满了浓郁热带气息的城市更充斥着一座座小型悬空热带雨林,凭空增添旖旎无数。而街边一楼的住户大门多用雕花的生铁防盗门保护着,窗户也时常被色彩鲜艳的木头板遮住。行人从街道上走过,就以为里面也是狭小密闭低矮的平房,眼睛只盯着那些装潢华美或者怪异的古董店衣服店。殊不知,这法国区里最大的秘密,最不可思议的华美景象,就藏在一面面最不起眼的砖墙后面。

大伟认识的一位老伯家就是如此。

我和大伟第一次去老伯家拜访,在行人如织的狭小街道上来回走了三圈,除了商家就是酒店,硬是没发现哪里有住户的迹象。最后大伟的朋友亲自跑出来接我们,才发现这个藏在街道拐角处的别有洞天处。两扇如水晶般折射华光的玻璃门藏在颜色陈旧的木板门后面,它们在身后轻轻合上的时候也关闭掉外面一切的熙熙攘攘。这房子是旧式仓库改装的,所以没有传统的短门廊。进了水晶玻璃门,眼前就是巨大而昏暗的客厅。不知道是不是有钱人的共性,我见过几个收集古董的老头老太,都是大白天也要用厚厚的金丝绒窗帘把阳光挡在外面,屋里永远点着璀璨却没有多少照明功用的巨大水晶吊灯,有的壁炉上面还要再点上美丽的香蜡烛。总之,光是不给人的。这位老伯家也不例外。

客厅里摆着一长一短两架钢琴,壁炉上挂着大幅的镶金框古典主义宗教油画。深红褐色的矮长沙发靠墙在客厅另一边,沙发上面挂满了同一作家的油画,色彩是鲜艳明快的橙,红,黄,还有蓝,很有本地卡真画家风格。茶几是一个古老的木头箱子,深茶的漆已经斑驳了,上面放着大大小小的硬皮彩色画册。其中一本是代表了新奥尔良特色的乔治?罗德里各的《蓝狗》系列,同一个神态的蓝皮黑眼圈白鼻子大狗,或正面或侧
面,配上不同的背景:沼泽、庄园、冷月还有迷幻色块,眼神永远是那么忧郁迷惘。

这位老伯很健谈,他说十几年前,法国区里还有个著名的鸭子夫人,每个礼拜一都到某条街的某个小酒馆去喝一杯。这位夫人八成是个酗酒成性的家伙,好端端的周一上午都被她用来喝酒。不过即使礼拜一上午喝酒也没什么希奇,新奥尔良是个把“今朝有酒今朝醉”当作人生座右铭的地方,学校里一年中几乎有一半时间都在放假,校外的百老汇街上大大小小的男女吃喝协会(学生会组织)活动不断,从每个礼拜三起就开始歌舞升平酒醉声迷了,难怪被评为全美十大享乐学校之一。话说这鸭子夫人除了一大上午去喝酒与众不同之外,更奇的是她每次出现,身后都必然跟着一群鸭子,如同宠物狗一样亦步亦趋。鸭子夫人喝酒,鸭子们就在酒吧门口乖乖等候,这么奇异的景色,只恨我没有早生十年得以赏鉴!

法国老区除了房子耐看,还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街头艺人,有浑身涂了油彩假扮雕塑的,还有坐在角落里忧郁缓慢的弹着不成调吉他的。他们之中,有的是真正的艺术家,不管行头表演技艺都绝对不输于专业的表演,可就是喜欢这种无拘无束随遇而安的生活方式。有一次我在法国区遇到了一个街头魔术师,人们围得水泄不通,我也拼命挤进去看究竟什么好玩。仗着我个头小,大家都让着,结果我就站到魔术师的身边去了。我眼看着他凭空从帽子下面变出来个巨大的香瓜,还把加了记号的五块钱纸币变到一个橘子里去。距离那么近,我就是看不出来他怎么弄的。表演结束后我又崇拜又羡慕的问他为什么在街头表演,他说:“我就喜欢这样最近的接近观众,我表演完一个地方就去另一个地方,一边周游世界一边挣钱,从来不用担心剧场、经纪人、售票等乱七八糟的事,只变我的魔术就好啦!” 听完他的话我不由得啧啧赞叹,多么洒脱浪漫又豁达!

法国区杰克逊广场对面有一大排台阶,台阶前面的空地就被一群加勒比岛国来的黑人艺术家们当作了露天舞台。周末的下午总能看到他们在那里表演杂耍。他们和着轻快劲爆的音乐节拍,一边说着笑话一边表演“功夫”招势,还跳霹雳舞。最后压轴的节目总是请一大排观众下场,齐齐弯腰站好,然后一个矮小精悍的黑人小哥表演“轻功”,一个燕子展翅连环跟头翻过所有的观众,赢得满堂喝彩。

不过这街头表演就如老北京的天桥一样,也是良莠不齐,鱼龙混杂。有一次我与大伟在法国区散步经过,就被街头两个艺人拉住。一个弹电声吉他,另一个大叔唱歌。大叔看到我们一个健步跳将上前,拿着麦克风的右手一抖亮了个相,深情款款的说:“宝贝儿,点首歌儿吧,我能唱得象原唱一样好!” 我跟大伟吓了一跳,看他的架势又让人忍俊不禁。我说:“好吧,那你随便唱个你最拿手的吧。”

“好,没问题!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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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8 23:59:56 | 只看该作者
大叔说着冲后面的吉他一示意,一嗓子就唱起了:“My girl, my girl……” 一时间
,法国区里鬼哭狼嚎,天地震动。我心里说:“妈呀,真难听啊,还不如我这卡拉OK水平呢!” 可脸上还不能愁眉苦脸,于是强装笑颜听完一曲,立刻丢下两张钞票走人。大伟边走边愤愤不平的说:“这明明就是用噪音抢钱嘛!”

尽管新奥尔良一年到头都充斥着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人和事,但要说起来新奥尔良历史上最具有神秘色彩的人物,那是非巫毒皇后玛利亚母女俩不可。

这玛利亚的身世一直是个谜。据说她是1794年出生在法国区的,具有白人、黑人和印第安三重血统,集各家巫术之长为一身,修炼成美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巫毒皇后。这位皇后不仅巫术厉害,最厉害的是通晓当时各种前卫发型,常常给显赫贵妇们当形象指导;同时她还开有妓院,研制春药,组织淫荡的群交游戏,服务于上层社会的达官贵人。利用这许多明暗关系网,马利亚皇后掌握了政界商界要人的多方机密,并以此作为自己发达的政治资本,获得了无以伦比的财富声誉与名望。这位一代巫皇死亡之后,据无数传奇报道,人们仍然常常看见她的身姿出现在法国区街头。一种说法是玛利亚皇后的女儿之一继承了衣钵,干脆连名字都借了,继续母亲大人辉煌的巫毒事业;另一种说法那就跟灵异力量相关了,不过可以确信的一点是,二百年后的今天,玛利亚皇后创立的巫毒事业在新奥尔良是日益发展壮大,并成为城市象征之一。法国区随便哪个游人如织的街角,都能在纪念品店里找到代表各种象征的巫毒小人,至于这些小人是被买回去跟招财猫摇钱树一样摆在家里祈求多金多福呢,还是被用来插入万颗银针诅咒敌人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跟这位一代巫毒皇后的亲密接触,源始自我对她神秘墓地的造访。

既然无毒皇后究竟是死亡了还是另有蹊跷,那么她究竟魂归何处也成了史学家的一个研究课题。大玛利亚好说,葬于圣路易斯第一号墓地,每年有无数游客慕名前来,或膜拜,或猎奇;可小玛利亚,也就是巫毒皇后灵魂最后附体的继承者究竟葬在哪里,是一场永远没有结论的争执。各个新教旧教都宣称拥有小玛利亚的遗骨,我能确信的只是她葬在圣路易斯二号公墓,墓碑无字。

于是某个下午,我与达莫利跑到圣路易斯二号公墓去寻找小玛利亚的芳魂。

新奥尔良的墓葬与美国其它地方全然不同,个个都是地上“悬棺”。这倒不是因为新奥尔良的人多么念旧,无法忘怀死者所以给他们建筑了“死亡之城”,而是新奥尔良这片地方,地表下面就是大沼泽,多挖几尺坟墓就进水了,总不能把先人的躯体泡在水里吧。这点上,新奥尔良的传统又和加勒比众多岛国风俗类似了。

圣路易斯第二号公墓距离一号公墓只有三个街区,生了锈的黑栏杆铁门把里面一排排静默的灵魂与外面熙攘的公路隔开。那天出奇的安静,并没几个游人。

很多墓地都有相当的年头了,这些墓葬基本都是长方形结构,普通的大概两人高,顶上或平或成三角状,本来是白色的外墙皮早已变成斑驳的灰色。墓的正面多是一人半高的石板门,有的干脆用红砖砌住,外面再抹上白灰。不过年久失修的墓地们白灰都掉得差不多了,露出里面已经发黑了的老砖。有钱人家的墓地宏伟得多,长长的跟一个小“猎枪筒房”类似,边角方方正正,平顶上面矗立着巨大洁白的天使雕像,或者是圣母玛利亚,气派非凡。与新奥尔良贫富夹杂的城市景观一样,在灵魂的城市里,穷的富的也互为睦邻,各不相扰。

也有一些墓在修葺,所以能够看到墓室里面的结构。一般的墓室分上下二或三层,最上面的用来放置棺椁。新奥尔良建城两百年,可公共排水系统直到二十世纪初才建成,哪怕到今天,法国区的排水排污系统仍然是一百年前的老结构,一下雨,由于地下水会从密西西比河与北部的庞恰特雷恩湖(Lake Pontchartrain)会向盆地地势位于海平面下七到二十英尺不等的老城回灌,仅有的排水系统也开始“反刍”,污水在石板街面肆意横流,加上红灯区一年四季不断的醉汉们的慷慨奉献,波旁大街永远充满了腐败所特有的味道。这样的公共健康环境,怎么不是疾病与瘟疫的温床!新奥尔良历史上曾发生过数次大规模的瘟疫,大批生命死亡,普通墓葬的两个棺椁位置不够,还要暂借公墓一角特意修葺的“棺材公寓”。这些“公寓”比起独门独户的墓地就要简陋的多,四平八稳方方正正如同烤箱一样的结构,没有任何装饰、生铁栏杆或者雕像,只有墙面是一样的斑驳脱落。每个棺椁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口,棺木从这里放进去,等到家族墓地有了空房,或者直到俭骨日再回归祖先的怀抱。

俭骨一般都发生在安葬一年之后,棺材打开,逝者的遗骸被从中请出,扫入到墓地的最下层,与家族先人们的骸骨合并一处,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小玛利亚的墓室没有文字,可二号公墓里没有名字歪歪斜斜的老墓实在太多,我和达莫利一个一个数过去,很多墓壁破墙之上都有自以为找到巫毒皇后小玛利亚的人留下的红色叉叉。究竟哪个是呢?

转了快一个钟头,天空中云层挺厚,天色渐渐阴下去,我有些担心要下起雨来。

这时候我注意到一个人,他站在一座墓前很久了。这人打扮很怪异,一身黑色长礼服,有点泛金的卷曲长发凌乱的披在肩膀上,头上一顶不合时宜的夸张的黑色高礼貌。我转到他侧面的时候不由得斜眼偷偷打量他,灰色的大胡子后面是一张苍白得可怕的脸。

我悄悄捅捅达莫利:“哎,你看那个人,穿得好像去赴宴似的!他在那里站多久了?”

“至少半个小时吧,我早就看见他了。”

“你说,”我歪头想了想,“他不会也是在找小玛利亚吧?”

“不会吧,找到的人不都兴高采烈的,要围绕墓地绕三个圈跳三跳,这才能转运嘛。我看他倒像真来悼念亲属的。”

“我们偷偷走到他旁边去看看那墓碑有没有字吧。”我建议。

于是,我们俩像两个蹩脚侦探,蹑手蹑脚的蹭过去,表面上还要装出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

“看,果然没有字啊!”我压低了声音,但仍然掩饰不住兴奋的心情。

“那又怎么样,你觉得他就是来找小玛利亚的?”

“总有这个可能吧,反正我们找了半天还不是一无所获,不如看看他在做什么。”

就在我们转身小声嘀咕的时候,我再一回头,那个怪人不见了。

我与达莫利所站的位置距离怪人只有三个墓地远,一排一排的墓地之间是非常空旷的土隔道,并没有花草树木阻碍视线。就这么几秒钟的功夫,这人能到哪儿去了呢?

我绕着那个墓前前后后来来回回转了三个大圈,四周围安静得很,只有我的脚步声,踩在墓碑前冰凉的水泥地面上发出“啪哒、啪嗒”的声响。那人就如同人间蒸发一样,在这片墓地里完全无影无踪了。

这时候风起来了,还带来了几滴冷雨。我突然打了个寒颤,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安的情绪。达莫利正站在那个无字墓背后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们……,”我停顿了一下,“我们回去吧,要下雨了。”

“等等,”达莫利向我招招手,“你过来看这里!”

在这座歪歪斜斜的破败墓室后面,破落的墙皮下面是已经发黑的红砖,有一块砖头上面模糊不清的,似乎有“L”形状的印记。“L”,正是巫毒皇后姓氏“Laveau”的第一个
字母。

“你觉得,这个说像又不像的字母,能说明这是小玛利亚的安葬地?”

“我也不知道”,达莫利摇摇头,表情似乎有些沉重,“但我总有一种‘背后有双眼睛’的奇怪感觉,我觉得这个地方有点邪。”

此时轰隆隆的雷声从天空中远远得滚了过来,风越来越凉。再不走,就要被困在雨里了。

我与达莫里踩着土道上黄绿相间的荒草,飞快的向大门口跑去。我在踏出墓地大门的时候又回头望了一眼,疾风中依然沉默的墓地们在大雨将至前的阴郁天色中显得如同沙洗过般惨白,整个世界好像突然变清楚了似的。但随着风把地上干枯的花瓣草叶纸屑全卷到空中,面前的景象又模糊起来。我有一种错觉,我以为自己又看见了刚才凭空消失了的黑衣怪人,只是一闪,又好像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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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9 00:00:38 | 只看该作者
第四章 同一屋檐下


我是在来到新奥尔良的第二年才搬进学校宿舍的。

在美国的第一年,尽管认识了达莫利这样的朋友,但课业实在太紧迫,我这个几乎可以
算作“文转理”的学生被数学公式弄得焦头烂额,常常熬夜拼命算算术到凌晨三点,然
后早晨七点半就要爬起来去上八点钟的第一节课,周末所有的时间几乎都用来补觉,哪
里有时间出去玩啊!所以这一年,我连著名的波旁大街都没有去逛过,更不要说城里灯
红酒绿的夜生活了。只有第二年,我的新奥尔良社会生活才算正式开始。

搬进学生宿舍,室友是个印度人,叫阿曼妮。

阿曼妮皮肤微黑,一双杏眼,要不是嘴大得有些夸张,还真称得上是传统印度美女。阿
曼妮来学校读书已经四年了,竟然还跟我一样几乎城里哪儿都没去过。她有很多身色彩
艳丽的印度沙丽,可只有过年过节才穿,平时就连周末去教堂礼拜也穿得极为朴素。我
们一开始真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生怕破坏“国人形象”。后来熟悉了,才开始
海侃胡聊。

阿曼妮的父亲当年也是赴美留学生,一毕业就回了国,娶了当地女子,阿曼妮是最大的
孩子。阿曼妮很烦恼给家里打电话,因为依据印度的传统风俗,她快三十岁还没把自己
嫁出去,那简直是家族的耻辱。我们俩的房间只隔了薄薄的一层木板墙,一点也不隔音
。每次她打电话,我都听见阿曼妮在那边唉声叹气的,估计她妈妈又在催她回印度相亲
了。

“那,你在这里究竟有没有男朋友啊?” 我终于忍不住问。

“其实是有的。但是他在别的城市上学,不是印度人,而且……”

“而且什么?”

“他是黑人。”阿曼妮微微低下了头。

“你们印度种族歧视也挺严重啊!”我不由得点点头说。

“是啊。而且女孩子在印度很没地位。我们家在城市里还好,有些边远地区的农村,女
孩出嫁要是嫁妆不够,婆家那边能把这女孩虐待致死呢。”

“那你怎么来的美国?”我好奇的问。

“跟你们中国人一样,考G考托啊。毕竟我老爸还算开明。”

“那,你将来还打算回去吗?”

“唉,”阿曼妮叹了口气,“不打算回去了。”

“不回去也没什么,”我赶紧安慰她,“反正美国的印度人很多,你们又都那么抱团!”

“我从来不跟在这里的印度人来往!”阿曼妮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坚决。

“啊,这是为什么?”

“哪里叫抱团,还不是相互倾轧。一群人聚在一起无非就是八卦,对圈子里所有的人品
头论足说三道四的,烦都烦死了!”

我听阿曼妮这样一说,心中暗笑,感情在美国的留学生圈子,哪个国家来的都差不多啊!

不与印度人交往的阿曼妮,漫长留学生活对她来说真是苦闷。她所在的实验室除了她一
个,其他的学生全是中国人,平时组织个活动很少带她;她每天除了没完没了的实验,
就是在宿舍里看《法律与秩序》电视剧,从来不跟朋友出去玩。据阿曼妮说,她能够交
到这唯一的一个男朋友,都是托了以前室友的福,更是上帝对她的恩赐。

寂寞的阿曼妮,我倒也很愿意当她的朋友,但我和朋友们无非也就是“品头论足说三道
四”,清高的阿曼妮估计看不上呢。何况我也有自己的原则:我们因为年龄与文化的差
距,并没有很多的共同语言;再说,就连在一起生活彼此相爱的夫妻还要吵架闹脾气呢
,室友之间走得太近,失去了距离的美感,万一闹僵那就太麻烦了。所以对于阿曼妮,
我并没有产生过于浓厚的兴趣,基本 “随遇而安”,倒也相安无事。

一年之后,阿曼妮的男朋友从学校毕业,搬回到新奥尔良。

阿曼妮的男朋友刚回来,正在找工作,家里又住在密西西比河西岸,于是常常待在阿曼
妮这里。不过这两个人都是传统的天主教信徒,结婚前不能一起过夜,于是阿曼妮的男
朋友每天半夜三四点钟收拾东西回家,第二天再来。

这样的安排毕竟有些不方便,我大半夜的去趟洗手间还得捂得严严实实,新奥尔良夏天
又热……不过想想我也老请朋友来宿舍吃饭聊天,估计对于不爱交际的阿曼妮也十分打
扰,所以大家相互包涵就算了。可没想到过了一段时日,阿曼妮不干了。

“你每天早晨都在卫生间外面等着,给我很大压力,我都得回房间梳头,你太过分了!”

“我也着急去上课啊!”

“你常常带各种各样的朋友来吃饭,晚上也不抓紧学习、睡觉的,为什么早晨要那么急
?”

“什么?”我差点乐了,这都哪跟哪儿啊!

“不是我想急,是课程被安排在了那个时间,我有什么办法!”我耐着性子说,心里也
有点不乐意了:一码事说一码事,难道我的日程还要向你负责不成!

“总之,你一点也不尊重我,一点也不在乎我的感受!”阿曼妮说着,竟然哭了。

我一看她哭了,也有点慌了,赶紧道歉:“早上是我不好,以后我一定注意。不过,我
哪里有不尊重你啊?”

“你那么多朋友,周末出去玩或者逛街为什么都不叫我?”

嗨!原来阿曼妮生气这个那,我这才明白:“这个……,我也不知道你想去啊,你又没
告诉过我。再说了,你男朋友回来了,我又不想去打扰你们,上次他帮我下载音乐,你
不是还不高兴了……”

“我什么时候不高兴了?你有主动来叫我吗?”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可能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很不服气。

阿曼妮不说话了,撅着嘴,一扭头回房间去了。我一个人傻呆呆的立在客厅,不知道该
怎么办才好。客厅大玻璃窗外层层叠叠的火烧云在夕阳中渐渐变幻着颜色,天空下是学
校空无一人的垒球场,球场外的杜鹃这两天正开得如火如荼。

antirainbo (站内联系TA)
第二天早晨没课,我在房间里躺着不肯起床。听到阿曼妮收拾完东西出门的声音之后才
蹑手蹑脚的蹭出来,望着我们已经住了快两年却依然空空荡荡,连个沙发都没有的客厅
,叹了口气,拉开冰箱门,拿出冰凉的牛奶泡麦片准备吃早餐。

“真是麻烦!我也不能总这么躲下去不见面吧。”我边吃边想,“该怎么办才好呢?”

唉,与人合租房,室友相处真是一个大问题,距离太近了不行,距离不够近也照样尴尬。

达莫利刚来新奥尔良的时候还是个大二的小孩,手里没钱只好找最最便宜的地方。但这
里是没有免费午餐的资本主义社会,哪有凭空便宜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达莫利找到的那
个地方在好坏参杂的仓库区,地方小但总算还安静,最大的吸引力在与每个月只要一百
二十块的房租,而且不用签一年的合同,只要每月一号交房费就可以了。达莫利去签租
约的时候,准备搬走的女孩仔细提醒了他,这个同屋可能有点怪,但也肯定不会来特意
打扰别人。达莫利那时候有什么选择啊,就算同屋是火星人,房子也还是要租的。

住了三个月,达莫利就搬家了。

原来,那同屋的怪,还真不一般。这个同屋身材健美,肌肉发达,面孔端正,白天写色
情小说,夜间在波旁街同性恋区的酒吧里当脱衣舞男。他写什么也好,反正写作是安静
的动作,谁也不影响;但是每天晚十点出门夜间四点左右返家,而且很少单独回来,同
伴都是怪里怪气的男人,房子又不那么隔音,夜夜笙歌,难怪达莫利要仓皇出逃了。

朋友姗德拉租房碰到的问题也差不多。她那年刚跟男朋友分手,黯然找了个地方就搬了
进去,同屋是个着迷于佛教钻研的亚裔美国人。研究佛教本来是好事,不过这个同屋不
仅喜欢自己研究,而且还抱定了度世济人的伟大信念,一有机会就拉着姗德拉念经讲道
,直到把厌烦得要发疯的姗德拉给“度”走。

这些不和谐都是风俗文化生活习惯的不同造成的。不过就算文化一样,习惯相似,同屋
相处也是一个需要聪明智慧才能处理好的敏感问题。

我有三个社会学系的朋友,都是从中国来的漂亮女生,坐同一架飞机从一个城市来到新
奥尔良,在一个班级学习,合租一套公寓。这仨人一开始好得不得了,一起走路上课,
一起做作业,做饭吃饭也全都大锅饭。我常常跟她们开玩笑,关系那么好别被人家当成
了同性恋,以后连男朋友都找不到。

结果我的担心完全多余,这三个女生的共产主义生活没过多久就解体了。

先是其中一个找了男朋友,另两个不愿意那女生带男友上门;然后因为打扫厨房与倒垃
圾的时间表分配问题发生了争执:有了男友的女生从一个人变成了一双,对空间的使用
和水电资源的消耗都增加了,但依照当初三人的合同,又认为自己并没有补偿另二人的
义务;后来有男朋友的想搬出去,打算把自己的房间再转租出去另两个也不同意——她
找来的人都不能让她们满意。总之大锅饭的解体让大家都很尴尬,气氛总是不阴不阳。

那两个没有找男朋友的也并没有因为这些事件变成更加坚固的同盟,冰箱空间的分配啊
,选导师啊,成绩竞争啊等等这样那样的问题也让两个人渐渐疏远。所以,这三个本来
很要好的朋友,别别扭扭生活了一年,租期一到,就立即各奔天涯去啦。难怪美国热播
的情景喜剧《老友记》中一开始,菲比对喜欢指使别人的莫妮卡说:“我爱你,我当你
是最好的朋友,所以我必须搬出去。”

想想我跟阿曼妮之间的这点问题,比起别人的要鸡毛蒜皮多了。可因为是发生在自己身
上,再鸡毛蒜皮也令人头痛。我思来想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太过虚伪,而且万一我假
装,阿曼妮不领情那岂不是很没意思;可如果承认矛盾发生,那就要积极弥补——这离
租约到期还有两个月呢,总不能天天都兵刃相见吧。怎么弥补呢?

阿曼妮是敏感而内向的脾气,她来主动和解是不大可能的。要弥补,只能由我先道歉,
尽管我并不认为自己哪里做得有多么可恶。不过,矛盾中的人,大概人人都是这么想的
吧,总要有一个人要先软化下来。何况,孔老夫子教导我们,小不忍则乱大谋,不管谁
对谁错,出门在外都不容易,那就先忍了吧。

于是,我打定了主意,晚上等着阿曼妮回来。

天刚刚黑阿曼妮就回来了,不过不是向往常一样开门,而是“咚”的一声撞进来。

这也太过分了!我本来想好的道歉啊和解啊,让阿曼妮这一撞,随着我我大量分泌的肾
上腺激素全被冲到爪哇国去了。我走出门外,刚摆出架势准备理论他个三天三夜,没曾
想,阿曼妮一个人在客厅里,面色惊恐,泪痕满布。

“怎么了?没事吧?”我大惊。

“我刚才回来,体育馆,有一只狗,没拴绳……”阿曼妮说得上气不接下气。

“啊?”我完全没听明白。

“那主人不给狗拴绳,我很害怕,绕道走,结果那可恨的狗偏偏来追我,还扑到我肩膀
上来。我摔了一跤,结果体育馆台阶上看热闹的小孩们就全都哄堂大笑……”

“这些可恨的家伙!”我轻轻的抱住阿曼妮, “狗主人呢?”

“她把狗叫回去,也没说什么。我就哭着跑回来了。”

“什么?这哪能行!你应该找她,不能让她这么欺负我们外国人!”

“我看见那狗就害怕,哪里还敢待在那理论!”

“唉,”我只好叹了口气,说“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

没想到,我与阿曼妮之间的矛盾,竟然通过“恶狗事件”就这样不解决而解决了。

两个月后,我搬出了学生宿舍,再没见过阿曼妮。后来,我听说她终于说服了父母与男
友步入了教堂,不知道现在的她是否幸福快乐?


7#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9 00:01:13 | 只看该作者
第五章 Gefilte


因为打算从学校公寓搬出来,于是我一个人骑着小小的旧自行车在学校附近的街区到处
溜达,看有没有公寓出租的广告。最后还是免费的分类信息帮了大忙,小公寓有游泳池
,听上去很不错的样子,于是约了房东某天下午去看房。

春夏交接的新奥尔良已经开始热起来了,只有每天清晨和傍晚,微风习习,带着隐隐的
花香,又凉爽又舒适。我在百年老橡树们投下的树荫里慢慢骑着自行车,偶尔抬头仰望
圣查尔斯大街上深宅大院里盛开的巨大白玉兰花,心情好得不得了。到了公寓门口,房
东还没到。隔着雕花铁栏杆的大门向院子里看去,一个椭圆形碧蓝色的美丽小泳池,心
里先就有了好感。院门口趴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大猫,看到我,它慢慢站了起来,先是肩
膀下压,双臂前推,无比舒适的伸了个巨大的懒腰,然后不紧不慢的度着优雅的猫步走
了过来。

这家伙长着长长的白胡子,四蹄踏雪,身上的黑毛如同披了件晚礼服,眼睛又黑又圆,
隐隐透出一种威严。我本来是不敢摸它的,可这看似厉害的家伙竟然径直走到我脚边,
开始屁颠屁颠的谄媚的蹭我的腿。我赶紧蹲下,伸出手让它闻,它一头撞将过来,让我
挠它的脖子。我这从来没养过猫咪的家伙哪受得了这样毫不加掩饰的糖衣炮弹,立刻顺
服的给它挠起痒痒来。它的毛又顺又亮,手感如同柔软的丝绸。

可我毕竟没养过猫,不知道这手法应该是轻还是重。这家伙貌似十分享受,眼睛全眯缝
着,恨不得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到它脑瓜上,把头拼命往我手心里蹭。我心里也美:这黑
白猫似乎挺喜欢我,又不怕人,说不定是公寓里谁家的猫,以后可以借来玩玩。我一臭
美,手劲就加重了:谁让它拼命蹭呢。

其实黑白猫还是给了我警告的:它稍微回了下头,貌似要咬我的手。我这个傻瓜完全没
有领会人家的意图,还以为是挠错了地儿,于是换到它脖子的另一边特别加了力气拼命
讨好。结果说时迟那时快,这黑白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一回头,嘴到齿到,锋利的
尖牙在我右手中指根部侧面捅了个小洞,然后立刻跳到三尺开外处观察我的反应。

我,在三秒钟之内,大脑完全一片空白!

我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血已经从手指头上的小洞里流出来了。我又气又痛,“腾”
的站起来,拼命甩手,恶狠狠的瞪那肇事者。可人家完全不在乎,看我并没要过去攻击
它的样子,于是甩甩头,一扭屁股,挺胸抬头依旧优雅的就走回院子了。剩下我在它身
后咬牙切齿,捶胸顿足,无可奈何。

其实流血我倒不太在意,可被咬到手指头跟那么敏感的位置,真疼啊!

后面看房签约贴创可贴按部就班,第二天我去校医院挂号咨询打狂犬疫苗。

大夫先看了看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应该无大碍,于是开了几片抗生素预防感染。然
后问我那黑白猫是家猫还是野猫。我一问三不知,惭愧得很。好在马上就要搬过去了,
到时总能打听清楚。

然后大夫问我有没有健康保险。

我们学校是私立,买保险的事情也要学生自己负责。学校的规定是所有全日制学生都要
有基本健康保险,如果住在学生宿舍的话,除了保险,还要另外注射多种疫苗。

所以,我本来是应该有保险的。可因为太穷,于是象很多国际学生一样,那学期先买了
一个月的健康保险装装样子,只要把号码交上去,并没有人去查究竟保到什么时候。现
在是学期末,我的装样子保险早过期了,于是只好无奈的摇摇头。这下大夫为难了。

“没有保险的话,打狂犬疫苗要八百块呀。”

“八百块,这也太贵了!”我心想,“竟然跟拔牙一样贵,那还不如飞回国去打算了!”

“那,不打危险大不大?”我小心翼翼的问。

“嗯,理论上说这危险总是有的,不过听你说这只猫很象家猫,问题似乎不大。”大夫
若有所思的样子开始翻电话簿,“这样,我给你问问市健康部,看看他们有什么建议。”

就这样,大夫开始给不同的人打电话咨询,我被送去屋外等候,手里多了厚厚的一本“
常见疾病大辞典”还有“怎样对待流浪动物指南”。

原来,这流浪猫狗也算是美国一个不大不小的社会问题了。美国养宠物的人多,但不负
责任的人也多。在新奥尔良,城市北边的庞恰特雷恩湖和城外一条叫做“珍珠湖”的湖
口沼泽地附近都是那些人遗弃宠物的地方。动物保护救助协会尽管经常有志愿者来义务
捕捉流浪猫狗,给它们做完绝育手术再放生或等待领养,但毕竟资金人员都有限,所以
被遗弃的流浪小动物及子孙们在各个城市角落依然随处可见。美国小孩大概从小就被告
知不要随便触摸流浪猫狗,只有我这个没经验的傻瓜国际学生,没头没脑的被一只猫给
咬了。

我被辞典上介绍的狂犬病发病症状吓得够呛,好不容易等大夫打完电话,我都准备进去
说打吧,反正大不了就破产呗。只见大夫面露喜色对我说:“咱们区二十多年都没有狂
犬病案例啦,我看这几率是非常小啊,你要不打估计也行。可以先观察那只猫几天,要
是它十天内都没什么异样的话,应该问题不大。”

我听大夫这么一说,当然最关键原因是口袋里实在没有八百大元,于是一咬牙,一跺脚
,好,不打!反正我马上就要搬进公寓去了,只要猫不疯,我也不疯。就是不知道那只
肇事的黑白家伙还在不在?

两天后,我顺利的搬进新公寓,打扫房间装饰墙壁百废待兴忙得一塌糊涂。

谢天谢地,那只黑白猫还在院子里悠闲的躺着晒太阳,不用我这么忙还要满世界去找它
。我在公寓小院里打听了一圈,黑白猫竟然不属于任何人,完全独立自主。换句话说,
它其实是一只——野猫。
8#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9 00:01:35 | 只看该作者
这下我又开始担心了。其实当时决定不打狂犬疫苗除了医生说的几率等等,自己心中几
乎都认定了那黑白猫是谁家养的室外家猫,所以才觉得不用那么担心。现在发现根本不
是那么回事,心里又开始七上八下。不过事已至此,医生不是说我要观察它十天么,那
么为了确定这只黑白猫不会突然改主意搬家,我决定要开始——喂它。

这家伙别看是只野猫,可嘴挑着呢。给它鱼啊虾啊肉啊它都不吃,只喜欢吃最便宜的干
猫粮和金枪鱼罐头。这下我放心了,只吃猫粮的傻猫一看就是家猫啊,至少以前在人家
里生活过,所以才会主动来和人亲近。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沦落为野猫了,难道以前的主
人不爱它不要它了吗?

这样一想,我就不恼它了。不过总归被狗咬吕洞宾了一下,也不能便宜了这小子。于是
乎,我决定给它起个“刻薄”的名字,心理报复,宣布以后它就归我所有啦!

我的好朋友姗德拉是犹太人,他们民族有一种传统食物叫Gefilte Fish,做法是把白鱼
的鱼肉碾碎,掺上面粉啊调料啊做成大鱼丸子。我灵机一动,你不是咬我吗,那我就干
脆给你起个鱼名,让你从此任我鱼肉!

从此,黑白猫就变成了Gefilte。十天很快就过去了,Gefilte没事,我也正常。我在那
个小公寓住了一年,这一喂也喂了一年。Gefilte偶尔会进屋来玩一会,但从不常驻。
它还是最喜欢趴在院子里游泳池的旁边晒着太阳睡大觉,但我每次外出归来,它都会屁
颠屁颠的跟在我后面爬上露天的二层小楼梯,规规矩矩在门口坐好,等着开饭。我还是
会去摸Gefilte,但小心了很多,它也乖乖的享受,再没有攻击我。

一年后我搬走,考虑了很久,没带Gefilte。猫是领地动物,它已经习惯了那个小院,
习惯了公寓里老有不同的人喂它。大伟说Gefilte生活得很幸福,我们不应该强迫它改
变它的世界。

我还是常常会回去看它,而我看到的所有黑白花色猫从此都被叫做“Gefilte猫”。
2005年卡特里那飓风横扫新奥尔良,我们2006年初逃难回来又去看Gefilte,院子里的
大玉兰树又开花了,巨大的花瓣散落一地,却再也没有Gefilte威风的黑白大衣的影子
。去了两次,都是如此。我挨家敲门问知不知道Gefilte去哪里了,有人说从没见过,
有人说不知道。
9#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9 00:02:07 | 只看该作者
第六章 盛宴天堂


大伟来到新奥尔良之后,两个人共同生活,吃,就变得越来越重要。

当然,在吃上面,我一向是当仁不让、首当其冲的。当初来到新奥尔良,我和达莫利的
认识是通过智利美女卡洛;而我和卡洛之所以成为好友,一方面是大家都在同一个系,
另一方面,就是因为我们两个都特别爱吃。

当年她租的是一幢有家具的三间大房。卡洛比我来得早,英文也好,自然认识的人也多
。她家客厅后面是一个古香古色的欧式餐厅,沉重木头的大长餐桌,绒布面的高背靠椅
,还有墙上挂的镶着金色花纹边的古董镜子。这样好的地方,如果不用来请客办聚会,
那实在是浪费了。于是,我好像就经常去她家参加大大小小的聚会,很多时候只是去小
坐十分钟。大家聚在一起,无非是一边八卦明星和系里的教授同学,一边吃着各式各色
的零嘴或正餐。

南美的风格十分辛辣奔放,食物也一样。我至今都十分怀念的是卡洛的拿手好菜:炖茄
子。一大个茄子切成小碎块,洋葱爆香后,与胡萝卜块下锅同炒,然后加水、西红柿酱
和辣椒粉炖上半个小时,盛出来又香又辣,超级下饭。好菜好饭自然少不了好酒伺候,
生平第一只红酒就是喝卡萝买的智利佳酿,从此便爱上了葡萄酒。

那时的我,其实并不特别会做饭。不过因为大家都对食物有着那样崇高的激情和探索欲
望,结果激发了我对烹饪的极大兴趣。不管做出来是浆糊也好,还是胡乱搭配的香料,
大家吃了倒也都说好。中国同学不好糊弄,请客的时候要正正经经的切、炒、炖,不管
是冬瓜丸子汤还是硕大无比的四喜丸子都要做得有模有样;外国朋友少见多怪的大有人
在,一个简单的西红柿炒蛋,或者超级马虎简单的可乐鸡翅都能吸引大堆“粉丝”。那
一年的烹饪最高潮是在生日的时候借了卡洛家的地方,做出30道中国菜来请客,凉菜沙
拉,热菜煎炒,有西湖牛肉羹有扬州炒饭,甚至还做了水煎包。穿上美美的连衣裙,笑
容灿烂的请了二十多个人的小联合国来赴宴。一个牙买加来的男生吃过后立刻就来问我
有没有男朋友——果然,男人的心都是住在胃里啊。

这样的大餐好吃但做起来却太过耗时耗力,于是再请那么多朋友吃饭就一律改成包饺子
,宾主边包边聊倒也其乐融融。嫁了人之后,两个人吃饭更要精致,除了自己做,还喜
欢东走西逛寻求美味。守着新奥尔良这样的美食之都,不去吃个够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肚
子!要吃,当然先从中餐吃起。

中餐馆在美国可不少见。不仅不少见,简直是村村见店,处处开花,基本做到了只要有
人,就有中国餐馆的红旗插遍美国的大街小巷。照理说,中国餐馆如此频繁密布的情况
下,要吃到正宗地道的中国菜应该不是什么稀罕事,尤其是在像新奥尔良这样的美食之
都。可从国内来到美国的中国人却没有不大呼小叫拼命抱怨吃不到正宗家乡菜的。当然
,加州、纽约除外:这两处地方的中国餐馆简直比在国内还要正宗——没办法,大厨都
是从国内挖过来的嘛!

象我们这样生活在小地方的中国人,想要吃中国饭可要费一番功夫。每次我想要去城里
据说最好的那家中餐馆,大伟总是皱眉噘嘴的说:“我不去,不好吃!”

这也不能怪他。城里最好的中餐馆,宫爆鸡丁不过是辣酱鸡肉炒花生豆,炒饭里千篇一
律的胡萝卜丁加青豆粒,再拌上酱油炒成黄黄腻腻的样子。最好吃的一道菜是碧绿的生
菜叶子包上碎碎的粉丝与鸡肉,可惜我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这到底是哪里的中国菜。

所以到美国来的前几年,和大部分中国留学生一起,我最常去吃的就是中国自助餐。说
是中国自助餐,其实叫美式亚洲自助更为合适。里面除了最常见的糨糊一般的青椒牛柳
宫爆鸡,酸酸甜甜的芝麻鸡古老肉,还有一整根青翠碧绿的炒豆角与蒜容小蘑菇外,一
般都少不了美国式的生菜沙拉,奶酪烤菠菜,炸薯条与烤鸡翅。很多餐馆还有特别的寿
司台和几种日式凉拌小菜。要是越南人投资经营的自助餐馆,那还会看到越南春卷和泰
式甜辣汤。这样的餐馆样多量足价格公道,自然是穷学生们常去光顾的地方。

在新奥尔良这样的美食之都,即使自助餐馆,也比别的城市要豪华很多。向城西开出去
二十分钟,一家超大的亚洲自助餐馆不仅有以上的常见菜,还有蒙古烤肉和各色广式点
心,我最爱小笼蒸出来的茄子酿虾与韭菜虾仁水煎包,大伟呢,每次就都忘不了放在橙
子皮里的甜米饭与豆豉卤鸡爪。要是赶上周末,住在海滨城市的好处就充分体现出来了
。不仅可以尝到肥肥甜美的雪蟹腿和清蒸海蟹,有时甚至还有葱姜龙虾尾。

如此丰富的菜单,照理说我们应该人人吃个沟满壕平心满意足才对。可人那,就是不知
道满足的动物,尤其在口腹之欲上,有了好的还要更好。何况,虽然自助餐馆里品种丰
富,可地道的家乡菜,还是没吃着啊,比如说这白吉馍。

严格说来,白吉馍可不算是我的家乡菜,不过小时候回奶奶家,这道小吃与陕西凉粉一
起成为对古城西安最美好的回忆。后来白吉馍作为名小吃,渐渐“西风东进”覆盖了大
片东部沿海地区城市。小时候夏天最喜欢去游泳,除了凉爽,还为了游完后就能吃到的
煮玉米或者被俗称为“肉夹馍”的白吉馍。

我跟大伟都馋白吉馍那,大半夜的睡不着觉两个人闭着眼睛聊天,说这白吉馍里的红烧
肉有多么香,那在碳烤炉烤出来的馍有多么外焦里嫩。说着说着两个人口水都要掉下来
了,摩拳擦掌都象狼一样眼睛里面冒出贪婪的绿光,肚子里头骨碌碌响。家乡亲爱的白
吉馍,你究竟在哪里?

这样拼命幻想自然是变不出白吉馍的,两个馋虫于是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充分发挥
中国人民勤劳勇敢的优良传统,从美国超市里把白吉馍给变出来!

白吉馍里的红烧肉是最容易的部分,沃码特超市里的猪肉虽然没有连皮带肥肉的那种,
不过瘦的也将就能炖出红烧肉来。再前进一步,如果能够去中国超市买到正宗的五花肉
,那简直就和街头小贩的镇炉红烧肉没有区别啦。

难的是这个馍。我这样的笨人在刚来美国的时候也曾经发下雄心壮志要把祖国的烹饪技
术发扬光大,兴冲冲去超市买了面粉,打算自己擀饺子皮,包包子,煮馄饨,还要烙葱
花鸡蛋饼。可惜昨日誓言犹在耳畔,只尝试自擀饺子皮一次的我就彻底放弃了做面食的
企图:面与水的比例不好掌握,和面更是一个力气活。所以这馍,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怎
么给变出来。

老天看到我们两个馋虫如此心诚,就决定给我们一个电光石火醍醐灌顶的突然启示。其
实当时被启示的是大伟一个人,我纯粹是跟着沾光的。各个美国超市里都能找到一种叫
做“英国松饼(English Muffin)”的小面包,有多半个巴掌大,一寸来厚,两面都是又
圆又平。某次在买面包的时候大伟左顾右看正好看到这种圆圆厚厚的小饼,顿时灵机一
动,这不就是我们日思夜想的馍嘛!两人大喜,于是乎兴冲冲买回家来,我们的白吉馍
小作坊就正式开业了。

做的时候,先炖上一大锅红烧肉,快出锅时把英国松饼丢进烤箱里烤上两分钟变成外焦
里嫩,同时切好香菜末青辣椒丁备用。等红烧肉出锅,选肥瘦适宜带肉皮的放到菜板上
拼命剁,再加上香菜青辣椒丁。英国松饼一破两半,把切碎的红烧肉夹在中间,怕不够
香的再浇上一小勺肉汤。一个香辣够嚼的白吉馍就新鲜出炉啦!大伟每次都能吃上三四
个——吃进嘴里的是白吉馍,脑子里想的可都是浓浓的乡愁啊!

如此高难度的陕西小吃都能让我们这样的懒人给变出来,下一步就要向中国其他省市下
手啦!

上海肉菜小馄饨在发掘中国超市之前我们就去沃码特超市买意大利正方饺子皮,也能给
包得像模像样。紫菜不好找,就用卷寿司的烤紫菜皮代替,切成一小条一小条,与白芝
麻一起做成紫菜浇汤。北方炒饼好吃却没有中国大饼买,于是用墨西哥菜饭卷的卷饼代
替,不论是卷心菜炒还是豆角肉炒饼,味道也都给它做个八九不离十。油条用冻在纸罐
里本来做油酥面包的面团来炸,除了有点甜,竟然也又脆又香。天津的大饼鸡蛋没有大
饼也用墨西哥中饼替代,只要能从中国店买到甜面酱,味道都同样棒。北方的棒子面糊
糊也因为我在Whole Foods偶尔发现了玉米面 (Corn Mill) 而成为我家餐桌上的又一道
风景,再加上用日本番薯(Japanese Yam)烤一个半小时出来的正宗香甜烤红薯,家里
的中国饭店生意是越做越大。

2005年夏天,一家又大又全的中国超市终于在新奥尔良落了户,自此想做什么地道的中
国菜,原料都不缺了,不过心里还有些怀念在沃码特淘宝动脑子的时光。那个时候,每
想出做出一道吃不着的家乡菜,两个人都要高兴好半天,在厨房里快乐的忙碌着,还要
相互恭维一堆拜年话。平淡的日子就因为这么几道小菜被弄得有声有色,五彩缤纷。

其实象我们这样在美国琢磨着做出地道中国菜的留学生可不只一家,除了自学成才,最
迅速有效的方法就是上网去论坛看人家都怎么发挥聪明才智了。做了好菜,还可以把照
片发上去大家品评唏嘘一番,最好趁大半夜的时候把色香味俱全的美照片贴到网上,那
更能赚下大桶口水!
10#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9 00:03:48 | 只看该作者


转载完毕。


我所有的文字就这么多。当年也是看了这么多。不知道怎么跟这位MM联系。或许以后有机会,她能看到我转载于此的她的文字。


最后,各位朋友,好好欣赏这位MM曼妙的文笔吧。


Qingb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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